第4章 三回·出東門(1 / 3)

紅花石蒜。

別名烏蒜,老鴉蒜、蒜頭草、龍爪花、蟑螂花、野蒜;江西人叫它一枝箭,湖北又喚避蛇花。

秋季挖出鱗莖,選大者洗淨曬幹入藥,小者做種。野生品四季均可采挖,鮮用或洗淨曬幹備用。石蒜的味道苦中帶辛,性卻甘而溫。但有毒。一般主治解毒、催吐、消腫。外用適量,搗爛敷患處,可緩解風濕關節痛,蛇咬傷,水腫。亦能殺蟲滅鼠——雖說民間更愛用夾竹桃粉。

當然。在那些浪漫過頭的文章史籍裏,還有一個非比尋常的美麗稱呼:

曼珠沙華。彼岸花。

野生石蒜抗寒,喜陰,高溫環境下極難存活;喜濕潤,也耐幹旱,在疏鬆、肥沃的腐殖質土生長最佳。是以常在江南一帶的墓地附近見到。故此稱為死人花。

心中默誦,水迭瀾抬腿,用盡全力狠狠跺了下去。

腳下的泥地立時軟軟地塌陷。淺淺的一塊,並不深,並非沼澤。

鞋底沒有顆粒感,怕也不是沙灘。難道是……石灰質土壤?但江浙怎似邊陲南疆。尋常民間,青天白日哪來這麼大地方的石灰岩脈?現如今,就連企南嶺也難覓休眠火山……

沉吟半晌,四合館主倍感頭痛地抬起臉,極目遠眺。

紅。入眼是漫天遍野的赤焰炎炎。多年生草本植物正到了鼎盛花期。

纖長的碧綠梗子托著傘狀花序,有六七朵之多;細細的瓣兒反卷如龍爪。

滿目熾紅如火,在撲麵來風中搖來擺去。

對眼之所見並不滿意,水迭瀾微微蹙起眉頭:

一切都太不真實。自己究竟身在何處?

記得紅花石蒜對人的感知神經和大腦中樞不是沒有影響的。雖則具體效果待考,然而就這麼傻愣愣地佇立其中,結局必定不會太妙。得盡快離開這片赤炎花海——可是出路在何方?

這許多石蒜密密集集比肩而生,填滿整個空間,不留一絲縫隙。毫無缺口。

上無見天日,下不流黃泉。徒留腳下無邊無垠的血色花海。曼珠沙華。

分明沒有香氣。卻這般令人目眩。恍惚中,似有誰家的女兒哼著那樣淒豔的小調:

『彼岸花啊水裏開,黃泉路上用血栽。』

『彼岸花啊火裏開,地獄宮前誰來采。』

『彼岸花啊怎麼開?香香豔豔沒人愛。』

『彼岸花啊花又開,年年月月天不睬……』

不能聽。

用力甩甩頭,水迭瀾咬牙邁開步子。

屏住呼吸,勉力地盯著不見天日的幽暗辨認朝向;四合館主艱難地一路前行。

不知走出多遠,不知尚有多遠,不知還能再走多遠。以為這就是極限,卻聽見潺潺流水。

山重水複,柳暗花明。心下微喜,她登時加快了腳步。

孰料真正的考驗恰在前方整暇以待:

有人低著頭看花。托住精巧如碧玉雕琢的細萼;另隻手空出來隨意撥弄,顯得很有些心不在焉。多麼不可能的身影。綠衣錦繡。腰間的雙魚玉佩垂下縷縷絲絛;清清一色兒,淺蔥。

額前發絲漆黑如墨,看不見他的臉。

沒來由地,她相信那是細細打量;而且,必定滿眼陌生的嚴謹和熱切。

……多奇怪啊。明明不知道,卻敢用這般熟稔的口吻陳述。

就像此刻的他們。仿佛站在忘川的兩岸,一水相隔。

……太糟糕了。所以隻能是幻覺。否則該如何解釋那樣荒謬的眼之所見:

那人抬臉望過來。爽朗輕佻的笑容,燦爛得一如既往。宛若回不去的從前。

所以聽不見。縱然薄唇張張合合,她隻是聽不見。

他說……?

“……”

“啥?”

“…………”

“……算你狠!這種話都說得出?”

想了想,越琢磨越覺得有蹊蹺。男人忍不住自殺式詢問:“喂。柳清,那句再重複一遍?”

“………………”益漸清醒的同伴果然沒跟他客氣。

但人類從來健忘。柳都的宮正司就不記得整件事首先是伊本身自討苦吃。

隻接下挑釁暴跳如雷:“這混蛋……快·給·我·去·死·吧!”

“嗬嗬……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於是乎六扇門的主簿也終於正式清醒。

上司瞬間翻臉,“之前鬼斬七鎮日念叨殺人容易保鏢難當,非要肖四給他換個差事,攪得大夥兒耳朵都要流膿生瘡,阿六還奇怪呢……柳清氏濯,我算明白你了!”

“風·聲·好·大·啊·我·聽·不·見~~~”所以才有上梁不正下梁歪。

一佛出世。二佛跳牆。急火攻心,楊總捕頭登時仰首看天:

不見雲。深藍的夜幕散布了幾顆疏淡的星。稀稀落落。

彎月錚亮。湛湛銀輝流瀉下來,仿佛青煙一般。光無處不在。照得遠山,近石,乃至延展向天的古樹枝椏分明清晰;甚而栩栩如生,盈滿了生命的氣息。

真詭異。宮正司心底咯噔一響,是警鍾。

楊芳轉過頭去。“喂,柳清——你————”

語塞。清輝斜照,將背月而立的黑發青年一分為二;一半陰影,一半燦亮。銀月的光芒映在那隻格外明晰的墨玉眼裏,似乎含著勾魂奪魄的秘密,有種異常的色澤。隱隱約約,是紅。

陡然醒覺他其實生得俊俏。

“啊啊。正是百鬼夜行的好時辰,要小心喔?”月華下的半張臉素淨清秀,這樣漂亮。

微微側首。眯細了眼睛,眉睫淡長。白皙的臉上五官精致,有種古雅的高貴意味。

——不知何故,美得這樣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