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天少晴,而不見星月。
從茜紗窗遙遙望去,隻隱約辨出灰色的影。
談相思心知那並非千篇一律。而是山樹林崗各有其顏色:墨黑,深黑,淺黑,鴉黑;還有泛著銀子光澤的灰黑——就像聖手描丹青,濃淡總相宜。
並且全部所有,都仿佛在神秘地漂移;與人相伴如影隨形。
偶爾,甚至很讓她疑心。這許多煙霧縹緲的重重疊嶂,是否暗中奉了帷帳之後那人的指令,每日每夜應召而來。
彩歌樓內繁華似錦。多少好女子,環肥燕瘦,粼粼如過江之鯽。
百花爭豔。姚黃魏紫,她實在算不得眾芳其主。
幸而歌喉婉轉。周旋侍應,賣藝為生倒也有固定客人捧場。
浮世如夢。曾以為這就是終局。再不濟,慘淡經營也過一生。
偏那日萍水相逢,你不知我金枝玉葉,我不知你墨染伽羅。
彈撥著鳳凰焦尾琴,清歌一曲月如霜。長相思,在長安,美人如花隔雲端。
換成說書段子,會是紛然亂世中,何等明媚的開端。
隻可惜。人生永不如初見。
——“五爺。孤男寡女,這是否有欠穩妥。”
——“怎麼會。沒誰更合適。相思,你看不見。”
心下打個突。無由來冷顫。
是的。她看不見。雖非天瞎,但事到如今已無所謂。
恍然明白。這位比起京官大輔,其實像江南人氏的柳五公子,需要一個安安分分陪坐到天亮的能幹管家。
夜涼如水。更深漏長。原來彼此身上都壓著重重心事,斑斑駁駁。
隻是。撇除不願不想不會,他相信不能。
陡然書頁聲響。
定一定神,談相思正襟危坐。
雖然等了好久,也沒聽見帷帳後邊問出什麼話。
半晌,她隻得小心試探:“…五爺?”
“土質確定了嗎?”那邊廂敲了敲棋子。又翻過一頁。
茶碗內一片渾濁。間或泛起小泡。以指輕沾。
她側首微笑,緩緩道:“是。基本無顆粒,入水能溶。偶有卵圓形細屑;妾身不才,腆認其成分為微小的骨粉與藻類。”
說著,將沾了一層濾得極分明灰泥的白色紗巾,畢恭畢敬捧上前。
“…骨粉……有磷麼?”那人隔帳接過,順口問。
默默點頭。她審慎道,“曬幹之時,曾飄出焚燒的味道。妾以為然。”
“…焚燒?”輕彈食指,不知想起什麼,那人從唇邊逸出低低的笑。
旋即換了聲調,“那真是紅花石蒜?”
“照五爺的吩咐,將植株搗爛成泥,澆在後院樹洞前。蛇鼠非但不避,且趨之若鶩。有些精神不好的下仆聞了,狀態也愈發異常。妾恐生變,已將其隔離,讓小六派人嚴加看管。”看來果然有異於彼岸花。
輕輕哼笑。那人緩緩道:“想是隔行混栽了…倒真有心。”
緊緊閉上嘴,談相思沒敢吱聲。
自小宮闈裏成長,論缺德湯藥,她倒也見過許多。
鉤吻殺人,落地紅花。噬魂喪誌神仙水,求死不能陸渾湯。
尤其最後一種。它用曼陀羅花、生烏草、香白芷、桑上寄生、太一餘糧、地膚子、旋覆花,加上防風、續斷、罌粟果以及肉豆蔻等熬製而成。原是醫家作鎮痛麻醉之用,譬若效力加強的麻沸散。攝入過量,會傷及肺腑。
而副作用是刺激人的神經中樞。使身體一片清涼,有輕若鴻毛之感,感覺飄飄欲仙。由於常用成癮,宮中與坊間皆有缺德人士專程熬製此等藥湯,或以控製爪牙,或以牟取暴利——陸渾湯也因此最為聲名狼藉。
事前柳清氏言,將會帶回一株也許不是彼岸花的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