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登:走出戰地的詩人(1 / 2)

奧登:走出戰地的詩人

有的文人,例如燕卜蓀,熱愛現實的中國,哪怕中國正頹敗殘破,但是寫中國的作品不多。

有的文人訪問中國,例如美國黑人詩人蘭斯頓·休斯(Langston Hughes),例如英國詩人埃德蒙·布倫頓(Edmund Blunden),一個字沒有留下。中國不對他們胃口,沒靈感。

有的文人,例如龐德,例如韋利,不斷地詠歌心中的中國,他們並不想訪問現實中國,以免破壞了他們的中國想象。

有的文人走馬觀花訪問了中國,不一定理解,卻留下了文學史必提的重要作品,例如毛姆,例如奧登。

這四類人,都值得一寫。但是最值得寫的,是第三第四種人。畢竟,文學史是作品,尤其是優秀作品,聚合成的。

奧登來到中國,是1938年初。在上世紀30年代,奧登用他詩歌的鋒芒,給英語文學帶來新的英雄氣概。1932年他的詩集《雄辯者》被歡呼為“《荒原》之後最有價值的英國詩”。

同年,團聚在僅25歲的奧登周圍的一群詩人,形成左翼詩人團體,後來文學史稱作為“奧登詩派”。

1937年,奧登出版詩集《看吧,陌生人!》,達到他在英國名聲的頂峰。國王喬治六世授予奧登詩歌金勳章,當時英國桂冠詩人梅斯菲爾正落入官司醜聞,顯然英國政府希望奧登在這個多事之秋,成為民族文化的代言人。

奧登本人,卻處於尋找新方向的痛苦轉折。階級立場時代已經結束,戰爭正在來臨,帝國利益民族主義,與詩人的良心淆亂不清。1937年奧登奔赴西班牙,想做一個戰地救護車司機。西方好幾個青年詩人死於戰地,奧登似乎想加入他們的行列。但是西班牙共和政府卻一定要奧登為他們寫鼓動詩,幾個星期後,奧登膩煩地離開了西班牙。

1937年末,藍登書屋與菲伯出版社聯合邀請奧登與伊舍伍德,寫一本詩,照片,散文合璧的“旅行記”,地點任選。伊舍伍德是奧登的同性戀男友,以《再見,柏林》聞名的小說家。兩人立即決定遠赴抗戰中的中國。1939年,歐洲大戰爆發之前,這本《戰地行》出版,成為英國文學史上的名著。

他們二人1938年1月起起碇東行。2月他們到達香港,從香港坐船潛入日軍封鎖的東江口,從廣州北上武漢,在這個臨時首都,他們采訪了許多人。西方人中,被寫得最生動的是斯沫德萊,他們覺得這個美國女子有點幼稚,但不失可愛。宋美齡的魅力給他們留下的印象也不錯,會見快結束時,蔣介石正好進來,奧登覺得他“像個鄉下醫生”。博古“對什麼都哈哈笑,勝利也笑,失敗也笑”。在武大見到陳源和淩淑華,在八路軍辦事處見到周恩來,在大群保鏢擁簇中見到杜月笙,教育部為他們舉行了武漢知識界歡迎酒會。

在武漢他們有幸遇到日軍為天皇賀壽舉行的大空襲,中國空軍第一次大規模迎戰。他們發現最佳觀戰方式,是戴墨鏡躺在大空地上。一架日本轟炸機“像劃著的火柴一樣燒起來”,他們與街上的人力車夫一齊歡呼。警報剛結束,他們就搭小舢板渡過洶湧的長江,到日軍的主要目標漢陽兵工廠。那天,日軍損失30多架飛機,是抗日空戰的第一次大勝利,但是中國平民在轟炸中死亡400多人。

他們急於北上鄭州,采訪黃河前線。到河南卻聽說戰事在魯南激烈起來,就匆匆趕到徐州,見到李宗仁。第二天他們雇了人力車向北,到達江蘇省津浦線上的利國驛,稍北,鐵路與運河相交處的韓莊,一半已落入日軍手中,正在巷戰。他們堅持要真正進入戰壕,指揮官張軫趁前線稍微平靜,讓他們前行,卻遇到炮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