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畫圖初現
滹沱河的夜旖旎而靜謐。
已是晚上亥時，李尚秋老人還沒回來。林重華心中煩躁，獨自一人走了出去。
林重華站立河畔。月色朦朧。河岸綠樹，在河水中影影綽綽，在霓衫雲裳間半遮半掩。粼粼碧波，將斜映在河水中的皎潔月影化為細碎的金銀；浪花拍岸，將柔軟的細沙皺起道道花紋。此情此景，讓林重華想起了初唐四傑盧照鄰的詩句“澄波泛月影，激浪聚沙文。誰忍仙丹上，攜乎獨思君。”
他心中暗自感慨，若不是肩負重任，一定在這滹沱河畔住了下來，或舉網滹沱，或於河畔柳蔭飛斛縱飲，擊缽而歌，或邀來三五遊伴，品茶賞景，心無旁鶩，談天說地，海闊天空，別是一番情趣。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臨河而立，許多心事不免湧上心頭。
林重華想起了兒時的情景。
河間。林重華的老家。
剛十三、四歲的林重華和僅有三、四歲弟弟林福滿麵淚流。
父親林老郎中因醫術精湛，被巡撫請到京城給司禮太監魏忠賢母親看病，魏母吃下林老郎中煎熬的幾副草藥，立刻痊愈。巡撫此刻向魏忠賢獻媚，說林老郎中有祖傳的《長壽秘笈》，林老郎中說那隻不過是自己多年觀察草藥藥性的記錄，魏忠賢絲毫不信。魏忠賢不但不報林老郎中救母之情，反而限林老郎中十日內拿出《長壽秘笈》，說要獻給皇上，否則就要以欺君罪逮捕他下大獄。一天深夜，東躲西藏的林老郎中偷偷回到家裏，向妻兒告別，他低聲訴說了事情的經過，叮囑林重華：“孩子，你一定要記住，你是林家的後代！我們林家遭此劫難，都是那閹黨所害！他們逼我要祖傳秘笈，我不交給他們，他們就設計陷害，如今我生死難測。那《長壽秘笈》我交給你的母親了。你記住，你的仇人是魏忠賢！是那狗巡撫！”
林重華的母親已泣不成聲：“重兒，爹娘隻有靠你了，你長大後一定要給我們報仇呀！”
林重華跪倒在父母跟前，哭著喊著：“爹，你不要離開我們！”
正在此時，激烈的敲門聲傳來。
林老郎中喊道：“你們快逃，從後門走！”
未等話語落下，已有幾十名衙役衝了進來。為首的是一個躬著蝦米腰、鴨公嗓的太監，他看見林老郎中，立刻喊道：“姓林的，你欺君妄上，罪不可赦，快給我拿了！”
林老郎中挺身而出，說：“這是我自己的事，與家裏人無關！你放過他們吧！”
那躬著蝦米腰的太監冷笑道：“休想！你的罪是滿門吵斬！上！統統給我拿下！”
林老郎中抽出寶劍，大喊：“夫人快走！”說著，撲向躬著蝦米腰的太監。
林重華的母親含著淚拽了兩個孩子，迅速向後門撤去。
隻聽那蝦米腰喊著：“快上，亂刀砍死他！”
林老郎中被圍在中間，不知是誰丟了暗器，正打在他的胸脯上，鮮血飛濺，他用盡了力氣喊：“孩子們，快……逃……”
蝦米腰和官兵們一擁而上，將林老郎中砍成了肉醬。
……
跪在父親的墳前，林重華把頭都磕出了血，哇哇大哭：“我不去當什麼太監！我去學武功，殺了那狗官！殺了那魏忠賢！”
母親含淚勸道：“孩子，你要聽話！這家仇隻能靠你報了！”說著，從懷裏拿出兩隻淺綠色的玉佩，分別交與林重華和林福，說：“孩子們，咱們的家讓那官府抄了，這是你們的父母留給你們的唯一物品了，你們兄弟要保存好這玉佩，以便日後相認。重華，你快點走吧！”
林重華拜別了母親和弟弟，跟著兩個押差的太監登上了京城的路途。
時光荏苒，一晃，十餘年過去了……
這時，河中央一片朦朧中，劃來一隻小船。小船漸漸靠近林重華時，他才看清，劃船的老人正是李尚秋！林重華擦擦眼睛，迎了上去。
李尚秋上得岸來，手中提了一包裹，輕聲叫道：“林賢侄，走，快跟我回去！”
兩人回到家中，其他的人已經入睡。他倆躡手躡腳劃了火柴，點燃蠟燭。李尚秋把包裹放在方桌上，打開包裹，裏邊是一層油布，輕輕打開，兩軸畫卷露了出來。
李尚秋打開一幅，林重華立刻瞪大了眼睛。隻見畫幅上奇峰險峻，幽雅絕俗，洞府山泉盡鑲山間。適逢雲雨，雲騰霧卷，大氣磅礴，山林濃濕欲滴，峰巒綠海浮入半空，朦朧飄逸。林重華不僅扼歎一聲：“好啊！真乃人間仙境！”
李尚秋又打開另一幅畫卷，畫麵與剛才這幅迥然各異：一片桃花，根植山岩，倔強的開放，粉嫩的骨朵一片生機。淡淡桃花，浮蕩在山腰，飄逸在雲海，形成一片繁星的花海，隨山勢連綿起伏，星星點點映襯在蒼茫的山嵐間，絢爛多姿，時有朵朵白雲與之擦肩而過。這情景，美得簡直令人心頭震顫！
見林重華瞪直了眼睛，李尚秋輕輕吟道：“一徑清風花木修，千岩疏月薜蘿新。禪心高寄空明界，籟入青冥譜逸民。”接著，李尚秋又長歎道：“賢侄，不瞞你說，這畫傾注了老朽畢生的精力啊。”
“這畫本來是四條屏，每幅畫是一個季節，春夏秋冬，各具特色。這兩幅是‘天桂春色’和‘雲鎖天桂’，乃春夏兩季的風景。我一生無數次登天桂山，每一次都有新的感受，我總覺得把握不好色度。這四條屏，我整整畫了三十多年！”
“那，另外兩幅呢？”林重華問道。
“丟失了！”老人歎了口氣：“唉！都是那不爭氣的孫子。去年，他不知從哪裏領回個女子，看起來病歪歪的，挺可憐的，我就收留了她。不兩天，那女子和我們就熟悉了。也怪我大意，那女子長的十分麵善，和我那孫子眉來眼去的，我有心娶她為孫媳婦，對她少了介意。誰知有一天，那女子趁我不在，竟撬開我的房門，偷偷摘取懸掛在我房間這組四條屏，在她摘下‘天桂秋韻’和‘天桂暮雪’之時，被我孫子發現，與那女子爭奪起來，那女子頗有功夫，但並未傷害我那孫子，隻是拿了兩幅畫卷，奪路逃走了！就這樣，這四條屏少了兩幅。後來，我怕這兩幅畫再有閃失，就把它藏在河對麵林山的唐代古塔中。”
林重華沉吟片刻，壓住內心的激動，輕聲問道：“伯父，這天桂山真的有這麼好？這座山在什麼地方？”
老人點頭，說：“天桂山又名‘三門寨’，離這裏大約100多裏。但途中險惡，知道此山的人少之又少。我初次登上天桂山崖時，就被山崖風景所吸引，我剛20出頭時，決心憑自己一身精力，畫出這山的四季風景。但我分別研究了李流芳、戴進、唐寅、仇英、陳洪綬等人的繪畫風格，始終畫不出這天桂山的瑰麗與雄渾。後來，與你的父親相逢，經他的點撥，我心頭豁然開朗，從道學中找到了方法。之後，我又借鑒了宮廷一些畫家在人物畫中表現麵部神態技巧，以點綴高光的處理方法畫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