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農曆猴年](3 / 3)

張胖子現在麵臨的選擇是,要麼不理那位師哥的無理取鬧,接著辦簽證,準備出國留學;要麼仗義一把,主動把這個名額讓給那位大師哥,做個老好人。

怎麼做選擇都很糾結,騎虎難下!

我問張東:“老七,你知不知道,為什麼你們司長把這個名額給了你,而沒給咱們的師哥呢?”

張東回答:“咱們那個師哥桀驁不馴,挺不服管的。他平時與領導們的關係就不好。”

我接著問張東:“你們司長多大歲數?那位師哥多大?”

張東回答:“我們司一位司長,好幾位副司長。主管我們這塊業務的副司長,今年40多歲;咱們師哥是今年30多歲。”

我漸漸揣摩到了張東的心思。拿起酒杯,與張東碰了一下。我們倆一飲而盡。我對他說:“老七,我明白了。實際你小子已經有答案了。這趟來大海市找我們,隻是想堅定一下你的想法。”

王曉不解地問:“他有啥答案了?”

我說:“老七,首先說,你已經很明確地選擇——放棄這個留學名額了。是吧?”

張東明知故問道:“我為什麼要主動放棄呢?”

我幹淨利索地回答:“目的是放長線釣大魚。”

張東向我這邊湊了湊,用手搖晃我的胳膊說:“老大啊,這就是我不遠千裏來向你討教的原因啊!”

9月份的一天,我正在辦公室看書時,樂怡給我來了個電話。電話中非常急促地讓我回家,說她有急事找我。

我第一反應是孩子病了。否則,沒有什麼事情會讓她這樣大動幹戈地非叫我回家不可。在一般女人的心中,孩子是第一位的。老公嘛,可能是第二位的。

我們職工宿舍樓就在我們局辦公樓的後院。我三步並作兩步走,剛推開家門。樂怡滿臉是笑地給了我一個擁抱。

我莫名其妙問她:“是不是孩子病了?”

樂怡不高興地說:“烏鴉嘴,瞎說!孩子在我媽那兒被照顧得好好的,怎麼會病呢?今天叫你回來,是告訴你一件好事:美國的大學給我發錄取通知書啦!”

伴著《生命進行曲》,樂怡把來自美國首都華盛頓喬治城大學的信件在空中晃了幾下。此時樂怡發光的眼神讓我感到,這和她看到馬怡樂第一眼時的眼神是一樣的。

中午,我和樂怡非常高興,都想慶祝一下,所以,我們就沒在家做飯,而是來到樓下的回民小飯館點了兩個菜,我還要了兩瓶啤酒。

真是不是冤家不碰頭。當我和樂怡剛想碰杯喝第一口酒的時候,梁房修獨自一人走了進來。而且,我與他一下子就四目相對了。

梁房修故意裝成十年沒吃過飯似的,徑直走到我和樂怡的座位旁,一邊搓著雙手,一邊自言自語地說:“命好沒辦法——兜裏沒錢了,中午還會有人在這大飯店裏請我!”話還沒說完,就自己拉了個凳子坐了下來。

梁房修是內蒙古人,挺豪爽的一個蒙古漢子。他對自己的評語是:“優點是能喝酒,缺點是咋喝都不醉。”

以他的酒量喝我兩個來回沒問題。我們剛進局裏工作時,沒少在一起喝酒。隻要有梁房修在的酒局,我肯定必醉無疑。而且其他人也都會像灑水車一樣回家。所以,梁房修在我們單位的男同誌眼裏,是個挺豪爽的人,但在我們局家屬的口中,這小子就是一個十惡不赦的酒鬼。

我和梁房修還算是挺對脾氣的。平時關係還強於其他同事,但自從上次晉級風波後,我們倆之間好像有了一堵看不見的牆,相互見麵的次數少了。即使不期而遇,最多也就是點頭而過。

還沒等我給梁房修要個杯子,這哥們就順手拿起樂怡桌邊上的啤酒瓶,一仰脖兒,半瓶酒就落肚了。

梁房修一邊往嘴裏劃拉菜,一邊問:“你們兩口子今天是啥日子,大白天的就開始喝上了?”

樂怡搶著地回答道:“沒啥事。就是老馬今天嘴饞了,我在家沒做飯,出來給他改善改善。嗬嗬。”

梁房修故意學樂怡的“嗬嗬”聲,轉過頭對我說:“馬駿,你不至於像嫂子一樣,也把我當個橫豎不知的傻瓜蛋看吧?”

我坦然地說:“誰把你當傻子了。你小子粘上毛,比猴還精!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我就要離開咱們局這個閻王殿了,來,碰一個。”

本來我想說,樂怡今天收到美國高校錄取通知書了。可不知為啥,話都到嘴邊了,說出來的卻是自己要離開冶金局了。

此話一出口,我的心激靈一下。哎喲,我真的要走了嗎?

梁房修沒有響應我的提議,連酒杯都沒端起來,疑惑地問:“離開咱們局?你往哪兒走?”

我用眼睛的餘光,明明感受到樂怡不讓我把實情講出去的示意,但我這回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出國,去美國!”

梁房修非常平靜地說:“早就聽他們議論過你想出國的事。沒想到你真的要出國了。你怎麼沒事想出國了呢?”

我怎麼都沒想到,梁房修聽到我要出國的消息後,反應竟如此平淡。是他把出國看作是一個很平淡的事呢?還是他對我所有的事都感覺到平淡呢?

一陣難堪的沉寂後,梁房修問我:“馬駿,不是因為上次你沒晉級就鬧情緒吧?退一步講,鬧情緒也不能選擇一走了之啊!嫂子你說呢?”

樂怡可能是仗著酒勁,說了一句令我很難堪的話:“你們是一同進局裏的。你現在已經是副科長了,他還是個小科員兒。他能不走嗎?”

我很生氣地瞪了一眼樂怡,幾乎是怒吼道:“閉嘴。你懂個屁呀!”

“好,我什麼都不懂,就你懂!你懂去吧,我回家了。”樂怡說完,竟然起身走了。

時至今日,我都沒搞明白,樂怡接到錄取通知書是個高興的事,可是,那天中午吃的那頓飯,我們竟然不歡而散了。是梁房修半道插一杠子,破壞了應有的喜慶氣氛?還是老天在給我一些什麼暗示呢?

我和樂怡辦理出國手續進展得還算順利。財經大學要求樂怡必須先辦理辭職手續,否則不給出具相關的證明文件。樂怡一咬牙,就辦理了辭職。

我是以陪讀身份,向單位請了一年的長假,也就是變相的停薪留職。

等我把出國消息正式公布於眾後,各方反應不一。

我家,主要是我爸的態度了,是氣憤與無奈。樂怡家到沒啥態度,隻是表示,他們會盡心盡力照顧好馬怡樂。樂怡與他們係的領導和教師關係一直很疏遠,所以,人家都有什麼樣的態度,她不知道,她也不關心。

樂怡本人的態度倒是有些變化。簽證拿到手之前,是期盼,是激動,是喜悅。拿到美國簽證後,是猶豫,是擔心,是戀戀不舍。

她是接到春季班開學的錄取通知書的。我們最開始商定,買12月份的機票,早到一個月,讓她盡早熟悉美國環境,把口語再練練。我呢,盡早打點兒工,盡快掙點兒美元——老美管它叫“刀”。

後來,樂怡以在中國過最後一個元旦為理由,把出國時間一拖再拖。最後,竟然訂了比華盛頓喬治城大學要求報到的時間還晚兩天的機票。這還是在我一頓怒罵的情況下,她才咬牙購買的。

其實,我在內心挺理解她的。哪個女人願意與自己一歲大的孩子分隔千山萬水呢?

但是,我們不這麼辦又能怎麼辦呢?我們倆對美國也是兩眼一抹黑,如果把馬怡樂帶在身邊的話,那可能讓我們全家人更遭罪。

反應最熱烈的是我單位那邊。我像一個要出征的戰士一樣,大家分處、分科為我擺宴送行。使我每天都沉浸在“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悲壯氣息中。當然,什麼“苟富貴勿相忘”和“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叮嚀與祝福聲,也是此起彼伏。

咳,哥們弟兄的話語,酒局還沒結束時,我就基本都忘了。每天晚上上床前,最多能記起來的是,今天喝的是白酒還是啤酒。

在與單位領導和同誌們頻頻舉杯的那陣子,有一個人始終沒有在這種場合出現。他就是我們局組織部部長王幹部。畢竟人家是局領導,畢竟人家是長者,可能人家幹脆就沒把我放在眼裏,更沒有放在心上,所以,不參加我的歡送宴,情有可原。因此,我也就沒敢擅自到王幹部辦公室去跟他告別。

“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麵不相識。”我在內心這樣寬慰自己,但不管怎麼說,我是王幹部一手招進局裏的,臨走前沒跟王幹部打個照麵,我內心還是有些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