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常講,萬事開頭難。
難就難在需要辦的事太多,又摸不著門。
我和樂怡初到美國,有很多很多的事情需要去辦理。諸如,個人的社安號、銀行卡、保險、臨時打工卡等等一堆事。
要是在中國還好辦,至少我們兩個人可以分頭辦一些事情。可這是在美國呀,出門就需講英語。遺憾的是,我們國家的學校,從中學到大學,老師都不注重教口語。所以,別說我不敢出門,我看樂怡這個學外語專業的人,出門在外與人講話時,也倍感吃力。
好在有表姐和姐夫的幫忙指導,我們大約在一個月內就完成了其他留學生需要三四個月才能完成的各項瑣事。
剩下的就是隻能憑我們個人本事去完成的事:考駕照。
中國人把駕車當作一門職業技能。在美國駕車,那完全是人的一種必備的生活技能。沒有車,就等於沒有腿;沒有腿,你怎麼在美國混?
我和樂怡在國內時,隻會騎自行車,汽車的方向盤碰都沒碰過。但是,我們倆都認為,我學車考駕照,肯定會快一些;樂怡笨手笨腳的,通過駕照考試肯定會慢一些。
但事實與推測正好截然相反。樂怡一次性通過考試,我第五次才勉強過關。
路考那天,王品一駕車把我和樂怡送到考點。一位老黑考官先點了我的名,所以,我就先上路考試了。
我和樂怡是用半個月的時間突擊學車。除了交規熟爛於心外,真正練車的時間,加起來也不過十個小時。而且,為了省錢,我們都沒去正規的駕校,都是王品一利用休息時間陪我們練車的。
開始還算好,老黑考官在一旁連續說:“不錯!不錯!不錯!”
在接近一個十字路口時,我已經真切地看到了立在路口的“Stop”標誌。
當我正要輕踩刹車時,我聽到老黑嘴裏發出“Start!”的指令。Start翻譯成中文的意思是開始、前進的意思。我傻乎乎地給車加了腳油,快速地通過了十字路口。
老黑給我做了個鬼臉,說句:“對不起!”就毫不留情地給我Down掉了。
我漲紅著臉回到了休息室。
樂怡一看到我進來,就急切地問我:“是Pass,還是Fail?”
我難過地搖搖頭。樂怡還沒來得及問我為啥Fail了,她已經被那個老黑領出休息室了。
據後來樂怡回憶,當她知道我Fail之後,大腦一片空白。她心想,連我都沒Pass,她肯定也Pass不了了。
她上車後緊張地問老黑:“我該做什麼?”老黑告訴她:“先係好安全帶”。樂怡照做了。
然後她又問:“接下來我該做啥?”老黑告訴她:“檢查、調整左右倒車鏡、後視鏡和座位。”樂怡照做了。
然後她又問:“接下來我該做啥?”老黑告訴她:“轉動鑰匙發動汽車”。樂怡照做了。
樂怡就這樣,在老黑的指令下,亦步亦趨地把車環繞車場一周。
回到起點,關燈熄火。老黑對她一咧嘴:“恭喜你!你通過了。”
十天後,樂怡的駕照就被寄到了表姐家。當時我無地自容,看到我難堪的樣子,王品一出來給我打圓場:“在美國,女人就是會受到特殊照顧的。”
後來,我在接二連三地Fail後,就更確認王品一講的話是實情。
我曆經5次路考才拿到駕照。這給我帶來的,不僅是耽誤我晚開了幾天車,而且,從此往後,在我與樂怡發生的口角中,我有了被她稱為“沒知識、沒本事、沒文憑”的鐵證。
在美國生活還不到一個月,在樂怡的口中,我已經成為“三沒”產品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將還會演變成什麼樣的產品呢?——我在內心問自己。
樂怡上學的華盛頓喬治城大學,緊靠首都華盛頓特區與弗吉尼亞州的界河波托馬克河,離表姐家不算太遠。早上表姐開車捎上她去學習,不到10分鍾就到了。下午放學,樂怡隻好自己走回來,大概需要40—45分鍾。
那條界河波托馬克河是美國中東部最重要的河流。美國人於18世紀在這一段的河麵上架設一座鐵橋,為紀念建橋人,把該橋命名為“K橋”。K橋全長500米左右,橋上雙向4車道。兩邊各有一排人行道。
多年以後,樂怡說,她在美國心境最美麗的時刻,就是她每天放學後,獨自一人,走在K橋上,懷裏摟著幾本書,迎著夕陽餘暉,享受著陣陣微風,身體如同橋下的河水,自由地緩緩流淌……
樂怡也說過,她這輩子選擇去喬治城大學讀書,是唯一的永遠的無怨無悔的選擇。
其實,樂怡當時接到三所美國大學的錄取函,除喬治城大學外,還有一所國際基督教大學和美國南方一所沒什麼名氣的大學。
前者毫無疑問是學習神學。我們是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的一代,對神學敬而遠之。後者是學大眾傳媒專業。我是讚同她到這個學校的。可她嫌這個學校在南方——當時在樂怡的腦海中,美國的南方都是荒山野嶺。我也不知道她怎麼會有這種印象的。
樂怡在喬治城大學學的是國際政治關係學。之所以決定上喬治城大學,因為該校位於美國首都華盛頓特區,此地肯定是山美、水美、人更美,是天堂中的天堂。另外,兩年後,樂怡作為國際政治關係學專業的碩士畢業生,保不齊會成為一名女外交官,甚至當上聯合國秘書長呢!
樂怡的前途,想一想,都會令人睡不著覺的。
一個多月過去了。華盛頓地區的大地已經有了冬去春來的跡象了。
以前我隻知道日本有櫻花,其實,每年這個時期,華盛頓的櫻花絕不比日本的櫻花遜色。表姐家的大院內,就星羅棋布地種著十幾棵櫻花樹。
說老實話,我真的不太喜歡櫻花。櫻花的花瓣是白中帶粉,給人一種憂傷離別的感覺。也許,這是現實情境使我產生的感覺吧。
我和樂怡從表姐家搬出來住了。
我們在表姐家沒住幾天,樂怡就向表姐表達了我們希望自己找房子搬出去住的想法。因為來美國之前,我和樂怡就商定好了這事就這樣辦。
表姐一萬個不答應。她說,家裏有房子住,何必再浪費錢到別處租房子住呢?甚至表姐還開玩笑說,如果你們錢多,就給我付房費。等我們真要給她付房費時,她又虎著臉說我們太小瞧她了。一句話,就是希望我們倆免費在他們家常住下去。
如果說表姐的善意是一家人親情所致的話,表姐夫王品一做人做事,那可就更讓我們心服口服了。他平日裏,不但一點牢騷、反感沒有,而且,什麼事都替我們倆想在前頭。
以前我總是認為學習好的人,都像榆木疙瘩,明哲保身,難以交往。王品一的這種表現,征服了我,也征服了樂怡。按樂怡的話說就是:嫁人就應該嫁給姐夫這樣的人。
但是,不管怎麼說,我倆去意已定。並且,樂怡已經開始看報紙上的房源廣告,尋找合適的房子了。
最後,王品一無奈地對我們說:“我有一個教友,他們前不久全家搬到西雅圖去了,但他們在這裏的房子還沒賣掉。他臨走前委托我照看這個房子,直到幫他把這個房子賣掉。這樣吧,我先跟我這個教友打個招呼,如果他同意的話,你們就先搬到他那個空房子裏免費住。平時幫助清掃一下,遇到open house時,你們幫助接待一下。你們願意嗎?”
沒等王品一說完,我就迫不及待地說:“那敢情好了。”
王品一打電話跟他的那個教友一說,人家不僅同意了,還說,在我們幫助照看這個房子的期間,他會按月給我們一定經濟報酬的。
當然,這個報酬我們絕不會要的。白住人家的房子,還管人家要錢,這還有天理嗎?
我和樂怡本身行李也不多,用我們新買的二手車,一次就搬完了。
這個房子離表姐家也不遠,就隔4個街區。從樂怡上學的距離的角度看,基本一樣,等於沒搬。
雖說這個房子不是我們買的,甚至租金都不用付,但我們感覺這就是我們的房子,這就是我們的家。
在我們搬到新家的第一個周末的晚上,我和樂怡剛剛吃過晚飯,餐桌上碗筷還沒來得及收拾,就聽門鈴響了。我和樂怡一同開門納客。
嬌嬌還沒等門全都敞開,就從門縫中鑽了進來,直撲到樂怡的懷裏。我與王品一也緊緊擁抱了一下。
表姐鄭莉嗔怪道:“嘿嘿,你們也太過分了啊!就把我一個人晾在一邊,太欺負人了啊!”
樂怡忙說:“大姐快請進。”
王品一對我神秘一笑,說:“別忙,還有一位貴客在門外呢。”
貴客?我心裏十分迷惑,我在美國還有貴客了?
我跨出門外,放眼一看,果然還有一人在外麵站著。這個人就是楊棉。
樂怡領著表姐一家人在客廳坐著嘮嗑。我把楊棉引到餐廳,坐在餐桌旁。
楊棉說他還沒吃飯呢,我就把剩菜熱了熱給他吃。我本想給他重新做點飯菜,可遺憾的是,今天是周末,冰箱裏確實是一無所有了。
楊棉一邊大口吃飯,一邊訴說他自己這一個多月的經曆。
他是剛剛找到我表姐家的。今天上午他乘灰狗從裏士滿來到華盛頓特區。下車後,坐出租車找到表姐家。
這些天,他一直待在裏士滿。
然後,他頭不抬眼不睜,一邊吃東西,一邊問我:“我今晚想在你這兒住一夜,行嗎?”
我隨口回答道:“沒問題。幾夜都行。”
楊棉還是嚼著東西問我:“你就不擔心我是個壞人?你不害怕?”
我笑著說:“哥們,我現在最不怕的就是壞人。我一個純粹的無產者,你是能劫財呢,還是能劫色呢?”
楊棉還是低著頭問我:“你就不想知道我的經曆?”
我爽快地答道:“那倒是想了解。”
楊棉這回抬起頭盯著我說:“你問吧。我保證實話實說。”
我嘻皮笑臉地隨便一問:“楊棉,這是你的真名嗎?”
楊棉回答道:“不是。”
我大吃一驚:“啊?”
一個人用假名在外頭混,他可能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了。
楊棉問我:“你害怕了吧?”
我下意識點了點頭。
楊棉問我:“你現在後悔答應我今晚在你這裏住了吧?”
我又下意識點了點頭。
楊棉似乎微笑了一下,說:“那好吧。我就不打攪你了。謝謝你這頓晚餐。我走了。”說完,他站起來,向門口走去。
我們一心想從表姐家搬出來,有兩個說不出口的原因。
一是我和樂怡最近經常鬧意見。兩個人躲在自己的房間裏,盡量壓低聲音相互爭吵,那是夫妻爭吵戰中最痛苦的戰鬥形式。特別是,我們都擔心萬一哪天兩個人同時控製不住了,在表姐一家人麵前,真實地展現出我們的戰鬥情況,那會令我們所有的人都感到難堪的。所以,我們倆都希望快點搬走。
另一個說不出口的原因是,我們倆都急於想到外麵打工。按樂怡同誌分析,我隻能在餐館裏刷盤子。除了怕鄭莉和王品一兩個大博士笑話外,我也擔心把餐館的氣味帶回來,讓人家覺得惡心。但是,話說回來了,我們倆能不打工賺錢嗎?我們自己生活需要錢;撫養孩子需要錢;孝敬父母需要錢;人情往來需要錢。至少,為盡快還上我們這次出國所欠下的外債,我們也需要打工賺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