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常講,萬事開頭難。(2 / 3)

特別是對於我,什麼是來陪讀的?呸!那是揀好聽的說。說白了,我就是來打工的。美國的好山好水不屬於我,屬於我的是煙熏火燎的廚房。

在我們還沒離開表姐家前,我就開始尋找工作了。

有一個早上,當上學的,還有上班的人都走了之後,我往自己的挎包中塞了幾片麵包,又放了一瓶水,就按照地圖,向距離表姐家3英裏的地鐵站進發了。為什麼要去那裏呢?因為有一次,王品一開車途經那裏時,我見到那裏聚集了很多人。所以我馬上問他,這是什麼地方。王品一告訴我說這是地鐵站,三教九流的都願意在這裏混。並告訴我,沒事不要到這裏,不安全。在美國發生的搶劫案,十有八九是在地鐵站周圍發生的。

我用了一個小時的時間,徒步走到了地鐵站。因為很早,地鐵站沒有我那天見到的那麼些人。我有些失望。有點起了個大早卻趕了個晚集的感覺。

我希望這裏人多。多一個人,就多一份信息,我也就多獲得一份打工的可能。我現在最著急的是上崗——打工——賺錢!

美國的地鐵車站,多數像中國的火車站。中國的火車站外麵不遠處,就是公交汽車站。同樣,美國地鐵站外麵就是Bus車站。

我遠遠地看見,在Bus車站附近的一個老者正坐在凳子上曬太陽,我便走了過去。

通過我努力地聽,反複地問,再加上猜,我知道這個老頭是個越戰老兵,而且是一個傷殘軍人。他單身一人,就住在這附近。他現在沒有工作,準確地說,他不需要工作。如果非要給他安排個工作的話,那他每天就是睜開眼睛,盡力花美國國庫中的銀子。

不到十分鍾,我就決定不跟他瞎扯了。一個自己都沒工作的人,還能幫我介紹工作嗎?

我有些沮喪地四處溜達,觀察著上班族行色匆匆的樣子。

我有些越來越餓的感覺,我這才意識到我早上沒吃飯。我索性站在馬路邊,把準備中午充饑的麵包片,就著水,大口地吃了起來。

“嗨,你是華人吧?”有人在用漢語跟我講話。

“啊,是啊!你也是中國人?”我尋聲看到跟我講話的是一個40多歲的人。

“不,我是台灣人。”

“台灣人不就是中國人嗎?”

“大陸是大陸,台灣是台灣。”

我從兜裏掏出香煙,抽出一支煙遞給他,說:“請嚐嚐大陸的煙。”

那個人接過煙,沒直接叼上,而是低頭查看了一下香煙的牌子。

“喔,紅梅牌。沒聽說過。”

我用火柴點著火,說:“請點上。嚐嚐。”

那個人一口氣把我遞過去的火吹滅了。說:“對不起,我不吸煙。”

我心裏罵道:耍我啊?你他媽的不吸煙還接我的煙,逗我玩嗎?

那個人好像讀懂了我麵部表情的內容,說:“別生氣,年輕人。我沒有惡意。我確實不吸煙,但我是賣煙的。所以,我對任何香煙都感興趣。大陸的煙草市場情況,我不太了解。我現在想給你一份工作,不知你願不願意?”

我的媽呀,天上掉下個大餡餅。“啪”的一聲,砸在我的臉上。我激動得都不知道是該說疼,還是該說謝謝了。

“什麼工作?”

“莫急,莫急。我現在馬上要乘地鐵去機場,到日本出差。兩周後回來。到時候,你跟我聯係。這是我的名片。上麵有我的電話。OK?”說完,他就轉身向地鐵口走去了。

我接過名片,也“OK”了一聲。然後,把那張名片在手心裏攥成個團,正要隨手扔到地上,突然覺得那樣太不文明了,所以,就悄悄地把手中那個小紙團放到了褲子兜裏。

看著那個人的背影匆匆地消失在地鐵口,我比剛才更氣憤地罵道:“該死的雜種!你當你大爺我是三歲小孩,說騙就騙啊?這是在美國,爺爺我不跟你置氣。這要是在中國,我一定會揪著你的衣領子,讓你立刻告訴我是什麼工作?要是敢忽悠我,當即兩個‘衝天炮’,打得你滿地找牙”!

這樣看來,還是表姐夫提醒得對呀。地鐵站這兒,魚龍混雜,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啊。

這一次,也是我來美後第一次出去找工作,就這樣草草收場了。

那天我回到家裏,白天發生的事,我跟誰都沒說,打死我都不會跟樂怡講的。學車考駕照,她已經1:0贏了我一局。我決不能在找工作方麵再輸給她。人活一口氣,男人不能沒尊嚴。

出國前,有一萬個人煞有介事地告誡我,到了美國,一定要放下架子,老老實實地打工。他媽的,怎麼就沒人告訴我在美國怎樣才能找到份工呢?我現在每日如坐針氈,嘴上的大泡此起彼伏。這種期盼工作的煎熬,肯定比打工辛苦的感覺還難過。

中國有句話,有困難,找組織。在美國,我的組織在哪兒?我還不知道。但我冷靜一想,我與組織間的聯絡員是現成的。誰啊?王品一同誌是也。而且,說來真巧,王品一確實身在一個龐大的組織裏。

姐夫王品一,兩年前已經受洗,成為耶穌的子民。與後來我所熟悉的廣大基督徒們相比,王品一是非常虔誠的。

我給他下的評語是:“做的比說的好!”這本身也是王品一人品的寫照。

那時,我還在表姐家住的時候,一個周日上午,表姐帶著樂怡和嬌嬌去Mall購物,王品一領著我第一次去了他們的組織——教會。

到教堂做禮拜前後兩個小時。大家又是說,又是讀,又是唱的。我也濫竽充數地跟著一通忙乎。

其實,這次不應算是我第一次進教堂。

上大學時,一個星期天,我和樂怡沒事瞎溜達,路過大海市的基督教教堂。我心血來潮,拉著樂怡就邁進了教堂的大院門檻。

沒想到,大海市的基督徒有那麼多。多得讓很多人隻能站在室外做禮拜。我和樂怡進去的時候,禮拜已近結束。教會人員正在給大家發聖餐呢。我一聽有吃的,就堅決沒走。最後,白得了一塊小餅幹。吃了之後感覺味道和商店賣的餅幹差不多。

出來之後,樂怡跟我說:“我們英語課上學《聖經》時,老師說,沒受洗的人是不能吃聖餐的,吃了不好。”

我馬上急了,說:“你倒是早說啊!你就好整這‘馬後炮’!”

“我要是早說了,你能聽嗎?”

“那我現在已經吃了,會有啥後果呢?”

“也沒什麼後果,就是下次去,你少吃一塊就行了。”

“你有病吧?剛才你說我吃了聖餐不好,現在你又說吃了無所謂。你戲耍我啊!”

“對不起,我錯了,我錯了。請大人別生氣了。”

如今我老在想這個問題,我命途多舛,是不是那次騙吃聖餐產生的後果呢?

王品一的這個美國教會,中國人、美國人都有。中國人就七八個。我能講上話的,就一個人。其餘的那幾位,我實在難於溝通。或者是一句中文不講的主兒,或者是年紀八九旬的老人家,坐在那裏都顫顫巍巍的,說話顛三倒四的。我真懷疑這些老人家,連人話都聽不利索,上帝的講話,他們能整明白嗎?

我能接觸上的那位叫李子金。英文名字是傑克?李。這哥們跟我一樣——陪讀的。我們後來一聊,我才發現,我倆的人生軌跡有很多相似的:大學畢業、來美的時間,1歲大的女兒,國內公務員的身份,還有他老婆也在喬治城大學留學。

有一點不太一樣的是,我到教會來是以尋朋友、找關係為目的。他來教會的目的是免費練英文聽力的。

這小子的特點就是會省錢。都說我們中國人愛節約,李子金可謂中國人的“節約天王”。這一點他自己也承認。有次我們兩個人喝酒,他酒後吐真言,他說他平時連自己的屁都不舍得放。理由是他的屁是沼氣,積攢起來可以發電。那樣的話,家裏的電費就省了。

我問他:“找工作了嗎?”

他回答:“沒找。不想找。”

“為啥?”

“我算過,像我們這樣外語不好的人,隻能幹些工資標準最低的工作,一個月下來頂多千八百的收入。但為了這份工,你還得買車,還得買保險,還得上稅,還耽誤給老婆做飯。我老婆在外邊吃一餐飯,就是五六美元。都快趕上我打工一個小時的工錢了。你說,外出打工值嗎?”

李子金的老婆徐慈頌一年四季的午飯,當然還包括早餐和晚餐,隻吃李子金做的。徐慈頌對我說過,吃別人做的飯,她吃不飽。

我和小李子認識之後,最大的好處是能有一個陪我閑嘮嗑的人了。因為兩人有相同閱曆,談起來還是有共鳴的。

隻是有一點美中不足。在白天,無論你有多麼要緊的事打電話找他,他都不會接。他接打電話的時間是每天晚9點至早6點。這段時間在美國用手機打電話不花錢——免費。

背著傑克?李,我給他起了個外號:Free?lee(免費李)。

我在家鬧心的時候,我就和小李子在電話中閑扯。從晚上9點可以一直講到早上6點。反正我們倆都沒工作。白天補覺唄。

我能找到第一份工作,說老實話,要感謝的人是楊棉。

楊棉那天手都摸到門把手了,一把讓我拉了回來。不容他分說,我直接把他拽到了地下室。因為這家的房子要賣,所以地下室收拾得非常幹淨、整潔。

我們倆出入這個來回,樂怡和表姐他們一家人一點都沒察覺到。

我和楊棉坐在同一個沙發上。許久無言。

聽到表姐一家人要走的聲音,我快速上樓,與他們告別,致謝。然後,我對樂怡說:“我今晚要跟楊棉談事。你先睡吧。”

其實,後麵那句話沒必要講。我們現在房間多,從搬進來我就沒和樂怡在同一個屋裏睡過。

轉身,我走到地下室,用一次性紙杯,給楊棉倒了一杯水,放在我們麵前的茶幾上。

等我坐下,楊棉好像已經下了決心似的,對著我,對著我們對麵的牆,對著燈,開講了:“至於我是叫張三還是李四,已經意義不大了。為了方便,以後,還是管我叫楊棉吧!嗬嗬,如果咱們還有以後的話。我是一名逃犯,好像是應該叫逃犯。我是學計算機的,在銀行工作。快兩年了。半年前,我一時鬼迷心竅,把一家外貿企業的國際彙兌私自截留了5萬美元。後來,我寢食難安,惶惶不可終日。我隻好三十六計走為上策,花了1萬美元買了本名為‘楊棉’的假護照,並以商務考察的名義申請到了美國簽證。這樣,我們就在機場巧遇了。我當時箱子裏東西不多的原因,就是我慌不擇路造成的。前些天,我確實去了趟裏士滿。每天自己躲在汽車旅館裏,想到過回國自首,也想到過自殺。最後,我決定,先回到你這兒,請你幫忙,用你的名義在這附近幫我租個房子,一間就成。租期半年。我希望用半年時間辦成兩件事。一是我準備申請難民庇護,以期獲得合法居留身份。二是抓緊時間學習,準備美國注冊會計師資格考試。半年內,如果兩者都實現了,我今後就可以在美國落腳謀生。否則,便得回國自首。”

楊棉陳述完了。我的內心反倒沒什麼可擔心的事了。自己的路自己走,自己的夢自己圓。

我起身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對楊棉說:“這個房子也不是我們花錢租的,在我們搬走之前,你也可以同樣享受免費待遇,你就住這個地下室吧。我困了,上去睡覺了。對了,你的事對我家人誰都不要講。你就告訴他們,你是從銀行辭職的,準備在美國做注冊會計師。”

我對楊棉的叮囑,實際有些多餘。自從我們到美國之後,樂怡對我以及跟我有關的人和事,她一概不關心、不過問、不打聽。我戲稱“三不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