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常講,萬事開頭難。(3 / 3)

美國別墅的地下室,往往有自己的出入門。楊棉每日的行蹤我概不過問。他除了有時到一樓廚房用下微波爐外,其餘時候都不會上樓的。有時我請他上來講講話,他也固執地不上來,害得我隻能往他的地下室跑。

楊棉把地下室已經演變成書城了,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啥時候買了這麼多書。我一本也看不懂。估計是應付注冊會計師考試方麵的書。

有一天晚上11點鍾,我心裏實在是太鬧心了,就徑直走到地下室,拉著楊棉,走出室外。

我遞給他一根煙,他拒絕了,說他已經戒了。我說就算陪我了,整一根。

楊棉問我:“啥事鬧心?”

我答:“找工作的事唄。咳,找不著。”

“你能跟我講講,都是怎麼找的嗎?”

我就把自己最近與找工作有關的經過描述了一下。他聽後,很輕鬆地說:“你這不是挺有收獲的嘛!”

我詫異地問:“一個沒找到,怎麼算有收獲呢?”

“你剛才不是說,那個賣煙的人答應給你份工作嗎?”

“哥們,你太單純了。那小子與我無親無故的,兩句話沒講,就說給我安排工作,誰信呀?”

“咱倆也是非親非故的,你不也讓我免費住在這兒了嗎?”

“這是兩回事。咱們是同一架飛機來美國的,屬於難兄難弟,是有無產階級感情的。他是誰?咱能和他是同一道上的人嗎?”

“老馬,先別下斷言。給他打個電話問問吧。也不費事。”

“也是。按你說的吧。哎喲,他的名片我放在哪兒了?”

我急速返回樓上,開始搜找那張名片。

動靜大了,把樂怡吵醒了。

樂怡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質問我:“你大半夜的不睡覺,在這兒折騰啥呢?”

“找張名片。”

“誰的?”

“一個老美的。”

“老美的?你現在跟誰學的,張嘴就撒謊!”

“你怎麼就認定我撒謊呢?”

“你一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還會有老美給你名片?做夢呢!”

樂怡不屑一顧地轉身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不知為啥,以往聽到樂怡這種譏諷的話,我都會怒火萬丈,大發雷霆,但這次我鎮定自若,心中甚至有幾分竊喜。我心想,你就自高自大,自以為是吧,等我找到名片,找到工作了,我再譏諷你也不遲。

終於在我的一條褲子的兜裏,翻出了那個被揉成一團的名片。名片上名字叫“Ali Huang”。哦,賣煙的那個老小子姓黃。盯著名片,我會意地笑了。這哥們姓黃,中文名字是叫“黃鼠狼”吧?

對了,中國老話講,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Ali Huang一見麵就能說給我介紹工作,莫非也沒安啥好心吧?

我第二次見到“黃鼠狼”是在他的辦公室裏。他的辦公室在華盛頓特區第十七街上。“黃鼠狼”辦公室不算大,就一間小屋。工作人員一共才三個,還包括他自己。

但日後我明白了,對於一個移民來說,這輩子能在華盛頓特區有間這樣的辦公室,絕對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了。有些華人回國吹牛,說他(她)在美國首都華盛頓工作,99%都是胡說。準確地說,他們是在美國首都華盛頓附近的地區工作。這個地區範圍就廣了。大華府地區包括華盛頓特區,簡稱DC,還包括馬裏蘭州的一部分,還包括弗吉尼亞州的一部分,就是表姐和我們現在住所的附近地區。

另外,日後還讓我明白一點,在美國,特別是在DC,乘地鐵上班的人中,經商的可能是億萬富翁,從政的可能是政府的一名部長。

我當時對“黃鼠狼”不以為然的原因是他和我一樣,是個沒車族。

一個和我一樣窮的人,還能幫我介紹工作?我犯了個狗眼看人低的毛病。

那天,一大早兒,我還是先徒步到地鐵站,然後乘地鐵到了華盛頓特區十七街附近。出站,一眼就看到“黃鼠狼”電話中給我說過的他們公司所在的辦公樓。

“黃鼠狼”也不客氣,剛一見麵就提醒我:“對不起,這裏不能吸煙!”

我把手從衣兜裏尷尬地抽出來。

“我這間小公司是做煙草生意的。主要銷售的地區在台灣和東南亞一帶。最近我準備開發日本和大陸市場。關於日本的事,先不講了。我請你來的意思,是想請你幫我開發大陸市場。不知你是否有興趣?”

“對不起,我以前沒做過生意。你剛才講的我不怎麼明白。你讓我幹啥?”

“一句話,你回大陸去,把我們公司經銷的香煙拿到大陸去賣。OK?”

我一聽,來時熱血沸騰的心,一下子降到了冰點。

這怎麼可能呢?我費盡艱辛萬苦,好不容易來到美國。凳子還沒坐熱乎呢,就讓我回去?啊——呸!真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我反問一句:“那你為什麼不自己去開拓大陸市場呢?”

“No,no。大陸剛改革開放,政策還不穩定。我身為台灣人,擔心人身會遭到傷害。所以,我想請人替我做大陸的生意。”

我十分明確地告訴他:“No!”

他很吃驚我的回答。隔了幾秒鍾,他問我:“你不想聽聽我給你開出的條件嗎?”

我義正詞嚴地說:“不。我隻關心能夠在美國這裏的工作機會。”

我當時覺得自己這樣回答特有正義感,特爺們!

“黃鼠狼”無奈地搖搖頭。然後,用好奇的眼神問我:“那你想在美國做哪一類的工作呢?”

“什麼工作都行。隻要給錢的活都幹!”

“送外賣可以嗎?”

“行啊,沒問題!”

“一小時最低工資5美元。”

“行!怎麼你們還幹送外賣的生意?”

“黃鼠狼”從桌子上名片盒中,取出一張名片,並在名片上用英文寫下一個地址,遞給我,說:“按這個地址找王老板,跟她說是我介紹你來的,她會給你一份工作。再見!不送了。”

那天,我當天就幹上活了。隻是在實習期,老板不付工錢。白幹了大半天。

晚上回來的路上,我異常興奮。想一下子飛到家,對著樂怡高呼:“我有工作了!我不是‘三沒’產品了。我比你強!”

我伸出自己的雙手。左男右女——左手代表我,右手代表她。考駕照,她贏了我,我豎起右手的食指;這次找工作我贏了她,我豎起了左手的食指。1:1現在兩個人是平手。

樂怡,你等著!下一步就該比誰掙錢多了?我堂堂七尺男兒,有的是力氣,你還能拚過我?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

我一進家門發現,樂怡已經回來了。而且,她居然都沒等我一起吃飯,自己先吃上了。

我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與女人計較這些細枝末節。隻是問了句:“沒有酒啊?”

“我看你像瓶酒。你以為這是在中國呀?”

“平常日子也就算了,今天怎麼應該整點酒吧?”

“今天?今天啥日子?就你小樣還有啥喜事咋的?”

“喜事到不敢說,確實有件事要告訴你。”

“你先別講了。我差點忘了,還有件事想告訴你呢。”

“啥事?”

“我今天找了份工作。在學校內的一家餐廳做收銀工作。現在,你說吧,你想告訴我啥事?”

我聽樂怡說完,馬上想找麵牆撞死。天哪,既生瑜,何生亮?

“你說話啊——你剛才不是說有事要告訴我嗎?”

“嗯,沒啥大事。我今天給表姐家打電話沒打通。”我語無倫次,都不知道該編什麼樣的瞎話了。

“你真是個‘三沒’產品。電話沒打通,也算個事?你更年期提前了吧?”

找工作這一仗,我和樂怡打個平手。雙方各得0.5分。總成績現在是1.5︰0.5,還是樂怡領先,我暫時落後。

男左女右,若用手指頭比劃出1.5︰0.5,該咋比劃呢?這個問題我連續想了好幾個晚上也沒想出來。

我在美國的第一家打工的單位是一家中餐館。老板是母女倆。大女老板近50歲,這個飯店是她老公,即小女老板的親爹離婚後給大女老板留下的“遺產”。

大女老板全職負責經營這個餐館。小女老板是大一學生,隻要有時間,她都會來店裏負責收銀。

我隻知道大女老板姓王,大女老板叫啥,我幹脆就不知道,小女老板名字叫珍妮。她姓什麼,我也不清楚。

這家餐館的菜,按中國人的標準看,豬都不願吃。按美國人的喜好看,這家算是最地道的中國餐館。曆史上曾有幾位美國總統、國務卿都來過這個小店。國會議員、政府官員幾乎天天都有人光顧這裏。

當然,這個小店會貴客盈門,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它的地理位置——該店恰好在美國白宮與國會山之間。

正因為這個小店生意紅火,才能給我一個就業機會——送外賣。

通常在美國,隻有生意不好的店才請不到外賣工。對於生意好的店,想去送外賣的人爭先恐後,趕都趕不走。而這個母女倆的中餐館,卻始終招不滿送外賣的小時工。原因是他們的店需要靠雙腳送外賣的打工者。

在華盛頓DC,特別是在中午,在馬路上開車比在地上爬還慢。送外賣的人,需要穿梭於各樓宇之間,駕車是不可以的。

這家要求外賣工的條件太適合我了。我,是在大學時聞名全校的籃球健將啊,特別是以步法移動迅速見長。我真想跟女老板說,所有的外賣都由我送吧!

這份活的收入,令我非常滿意。當初“黃鼠狼”跟我說每小時5美金,我以為我隻能掙這些錢呢。實際是,每小時5美元是飯館老板付給我的打底工資。我們送外賣的絕大收入來源於客人的小費。

華盛頓DC辦公大樓裏的都是什麼人啊?那都是有錢有地位的主兒啊!有時候,他們給我的小費比餐費還高。

當送外賣這個活做久了後,我總結到,能很爽快給小費的人,絕不是單單有錢。關鍵看他有沒有身份和地位。一個大老板,他可以好意思當著自己的員工麵前給你2塊錢小費;一個政府部門的部長,哪敢拿2塊錢做小費。政府官員是靠名聲混日子的。小費給得少,那就說明你鄙視勞動人民!要知道,政府公務員的工資是我們這些勞動人民給發的。

一個月下來,我把裝在罐子裏的錢一清點,我的媽呀,總共3678美元。折合人民幣3萬多塊錢哪。這是我在大海市冶金局需要工作30年才能賺到的錢!

若是在中國,我賺到這筆錢後,都可以退休了。

不跟國內的情況比,就是與樂怡比,我肯定也會遠遠勝出呀!我這月賺的錢是她收入的3倍還多。

這一仗,我以壓倒性優勢獲勝。目前,總比分是1.5:1.5,兩人平分秋色。

算賬的那天晚上,我沒經樂怡批準,擅自到酒店(美國賣酒的商店),搬回一箱啤酒。把它直接搬到地下室,與楊棉一起痛飲了一把。

美國啤酒的勁兒太大,我們倆還沒喝到半箱呢,我就神誌不清了。

在倒下去的時候,我好像聽楊棉跟我說,其實,我更應該選擇替“黃鼠狼”回大陸賣煙的那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