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農曆兔年]
我和楊棉的公司,沒有挺過繈褓期就夭折了。當初,我們認為沒有資金是公司夭折的原因。現在看來,那隻是個表麵原因,根本問題是投資項目選擇的問題——不該誕生的孩子出世了,後果不言自明。
為這事,楊棉一直在跟我爭辯。
楊棉一直在強調,網絡產業是新興的朝陽產業,我們的“二手車集市”網站的實用性和適用性有多麼多麼強。但是,我認為,對於任何一項生意來說,市場的大小是決定生意好壞的客觀前提。而市場又是由什麼決定的呢?是人,當地的人口數量。任何生意都是直接或間接地為人服務的。
1997年時,估算大華府地區華人華僑總量應在5萬人以下,而我們是中文的網站,言外之意,我們客戶群總的人數不會超過5萬人。
我們又是做二手車生意的,實際上,18歲以下的青少年和70歲以上的老年人,就已經被排除在我們的客戶群之外了。這樣,我們適齡的客戶群人口總量也就應在2~3萬之間。也就是說,本地華人華僑大概擁有2~3萬輛汽車。
按照二手車每年的交換率在10%計算,每年當地華人華僑共發生2000~3000台(次)的二手車的銷售。
我和楊棉,當時就是被這個“每年2000~3000台的交易量”的概念所蒙騙了。
當初我們設計的贏利模式,有三大項收入來源:是對想獲取二手車信息的買車客戶,每人每次收10美元;二是對於賣車的客戶,我們與客戶確定底價後,在網上以競價拍賣的銷售方式進行銷售。所取得的比預定的底價高出的部分金額,我們和客戶八二分成,我們得八,客戶得二;三是本網站的廣告收入。
以上三項經營收入模式,看似挺好,實際上一項也實現不了。
第一項,隻上我們網站瀏覽二手車信息的,我們是不收費的, 但若想獲得二手車車主的聯係方式,那必須先向我們這個交易平台交10元“看車費”後,我們才會給出有關賣家的聯係方式。對於這一點,別說買家了,就是賣家都不幹了。凡是想賣二手車的,都比較急。賣家一看我們收10元錢的“看車費”,就馬上認定我們這個網站的買家肯定不會多。所以,大家望而卻步了。
第二項,更是一廂情願的事。我們單純地、樂觀地想象,把一台二手車掛在網上,買家蜂擁而至,競相報價,從而我們坐收漁翁之利。事後我們清醒地知道了,我們在網上掛的有皮沒毛的二手車,不是什麼緊俏商品。不可能形成多個買家為了一台二手車而瘋狂競價的局麵。
第三項,就更是天方夜譚了。網上沒有大量買家和賣家,或者說沒有足夠的人氣,誰會到我們的網站上打廣告呢?
最後,開業一年零兩月,我們關門歇業了。
沒敢宣布破產清算。因為那樣的話,會給我們股東帶來極負麵的個人信用的記錄。在美國,沒錢沒事,因為你可以借錢生活;而個人信用“丟”了,你就有可能從此不能買房子,甚至沒人能租給你房子住。信用就是生命,這話一點都不假。
在我們公司停業後,我回了趟國,去了兩個地方。第一站是回大海市,料理老父親的後事。第二站去了江城,為了看看龐鷺。
我父親是突發腦出血病故的。事發的第一時間,國內有人通知了我,等我乘機回去後,什麼都結束了。我隻是在家,陪我母親住了一段時間。
沒出幾日,老媽就勸我快點回美國。因為,我媽一直認為,我在美國是個大老板,生意非常大。我們的公司,甚至整個美國,都是不能離開我的。
哎,可憐天下父母心!兒子吹牛的謊話,他們就是愛聽、愛信。
說心裏話,那段時間,我真想在我媽身旁多待一些日子,因為回美國也沒事可做,但架不住我媽每天嘮叨,我就隻好走了。
但是,我走得不遠。我買了張機票,從東北去了中原。我到了龐鷺的家。
龐鷺回國後,起初,我和龐鷺通話還很勤。龐鷺還是跟我如“嬌”似“妻”的,哥哥長哥哥短的。後來,我們通話次數就越來越少了,每次通話時間也越來越短,似乎沒啥可講的了。
不可否認,我和龐鷺的關係,起點是談戀愛,終點是結婚成家。問題是結婚成家的願望,讓龐鷺爸媽的“十不”(十條不同意的理由)給摧毀了。
“十不”的內容,歸納起來就是嫌棄我沒錢沒房沒存款沒事業,離過婚,年齡相對過大。上述的反對意見,讓龐鷺一句“我願意”都給化解了。東北話:有錢難買願意。她爸媽也就不太堅持了。
應該說,我們倆的事,真正說“不”的,是我們倆自己。一個關鍵問題,如果兩個人結婚了,把家安是在美國,還是安在中國?
我是百分之百希望我們在美國安家。在美國已經混了快十年了,從各個方麵都與國內脫節了。我回國能幹啥呢?在大海市冶金局的人事關係早已經被解除了。
龐鷺呢,就算不考慮父母的因素,她自己也希望我們的家能安在中國。龐鷺說的挺有道理,人生是生活和工作兩方麵組成。在美國,我沒有一個穩定高收入的工作,她恐怕也難找到合適的工作,兩個人今後喝西北風度日嗎?
理想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這事怨不得龐鷺,更怨不得人家爸媽。將心比心,如果馬怡樂將來找我現在這樣的丈夫,我也會舉雙手反對的。那可就不是“十不”了,可能是“百不”,“千不”了。
咳,不能怨天怨地,隻能怨自己無能!
就算是我沒事瞎溜達吧,我鬼使神差地去了龐鷺家所在的城市。
下了飛機,我才給龐鷺打電話,告訴她我現在就在江城的機場。龐鷺說我在騙她,我說你看看電話上的“來電顯示”。龐鷺“啊!”地一聲,說了句“你等著我!”電話就撂了。
龐鷺來接我了,龐鷺的爸媽也來了。她爸爸開車,他們一起來到機場。
我本想單獨見見龐鷺,就算是兩個老朋友,時隔一年見見麵而已。即使在江城住一兩個晚上,我也會選擇在酒店住的。可是,龐鷺這樣一來,把我的計劃都給打亂了。我顯得挺尷尬。本來,我就有見到生人就不愛講話的老毛病。這下,就更局促不安、語無倫次了。
在中國,1999年就有私家車的人家,那肯定就是富豪了。怪不得人家對我挑三揀四的,富家千金選女婿,豈能不講門當戶對?
見到他們第一眼,我的直覺告訴我:我與龐鷺肯定沒戲了。
在美國時,龐鷺很少提到她的爸媽。她給我講的是,她爸媽都是公司的職員,家境一般。
到了江城後,我才知道,她爸爸曾經是該市原市長的秘書。老市長升遷時,問她爸跟不跟去省裏工作,她爸爸選擇了下海經商。幾年之後,她爸的生意遍布全國。她爸爸在江城的政界和商界都是響當當的人物。
中國有句話: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愛看。這位比我大十幾歲的“丈母娘”對我這個被槍斃了的“準女婿”還是挺熱情的。讓我住他們家最好的房間,而且,全部是新換的被褥。睡覺前,甚至還親自過來給我送杯熱牛奶,說是有助於睡眠。
我在沒有外人時,取笑龐鷺:“你有這麼好的生活環境,沒事吃飽撐的去美國幹啥?”
龐鷺做個怪相說道:“找情郎啊!不到美國,能遇到你嗎?”
事已至此,我反倒放下包袱了。真就把自己當成遊客,到江城旅遊的。有次,她爸爸主動邀請我陪他參加一個酒局。我也爽快地答應了。
席間,我也不管誰是副市長,誰是大老板,我該吃吃,該喝喝,東拉西扯,南腔北調的。最後是被人家扶著走出飯店的。
第二天快中午了我才醒來。我酒也醒了。我憎恨自己昨晚酒局上失態的表現。我自己丟人無所謂了,還讓人家龐鷺的爸爸丟了麵子。
想一想,我該走了,別再在這兒丟人現眼了。
我來到餐廳吃“早餐”。龐鷺知道我到餐廳了,她像一陣風一樣從樓上跑下來,一下子從後麵摟住我的脖子,一陣狂吻。
我莫名其妙地問她:“你瘋了?”
龐鷺沒有正麵回答我,而是萬分激動地反問我:“你昨晚是怎麼把我爸搞定的?今天上午你在屋裏睡覺時,我爸媽跟我說,他們一致選定你作為他們的姑爺啦!你行啊!嘿,你快告訴我,你昨晚是怎麼表現的,會讓我爸媽那麼喜歡你?”
我還是用莫名其妙的語氣對她說:“你真是瘋了。”
在我還在國內時,楊棉有一天突然給我打來電話。
第一句話就是:“哥們,你樂不思蜀了?”
我能從電話中聽出來,這哥們還是對我有些耿耿於懷。楊棉一直認為,我始終對我們這個公司不熱心,以致工作不專心,以致一直沒有融到風險投資,以致公司半途而廢了。
我解釋了幾回,但是,每一回都幾乎演變成爭吵。從那以後,我暗自告誡自己:和同學、哥們可以一起吃、一起喝、一起玩、一起樂,但絕不能一起合夥做生意。雖說我和楊棉是好哥們,但還是傷不起啊!
回過頭來看,創辦這個公司,對楊棉還是值得,這件事是其人生轉機的前奏曲。
在我們公司還沒正式歇業的時候,楊棉就讓我看過一些獵頭公司發給他的郵件。當時我就跟他說:“打工也好,創業也好,都是為了掙錢生存。既然有公司能給你支付那麼高的薪水,你就應該去。”
楊棉反問我:“那你為什麼不選擇打工呢?”
我當時就笑了:“大哥,就我這樣的‘三沒’產品,我想去大公司打工,人家要我嗎?!”
在美國情況是這樣的。有知識有文化的人,一定要去美國大公司去打工,享受高薪、高福利。每天隻要你朝九晚五按時出勤,隻要你拿出磨洋工的幹勁,那麼你的仕途和錢途就沒問題了。
而對於像我這樣“三沒”的人,隻能在小公司裏混,要待遇沒待遇,要保障沒保障。怎麼辦?毫無疑問,“三沒”的人盡量辦一公司,自己給自己當老板,生意好了,再雇傭別人給你打工,你就可以剝削他的剩餘價值了。
楊棉用15萬美元(包括我的5萬美元),換來了一個年薪15萬美元的工作合同。那天楊棉在電話中給我這麼一說,我馬上說道:“這還猶豫啥?趕快上崗再就業吧!”
楊棉又問道:“那咱們的公司咋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