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按我實際情況來說:樂怡不去,新的不來。
我是1996年與樂怡正式離婚的。其實,從1993年來到美國起,我們就處於分居狀態了。1995年8月份我就搬出來住了,開始是在小李子家,大約蹭住了一個月的時間。之後,我每天就在我打工的中餐館裏,約摸住了將近一年的時間。
每天餐館打烊後,我就躺在大圓餐桌上睡覺。每天早上,在餐館的衛生間裏洗個“桶浴”——把一桶水從頭澆到腳。艱苦了點,但省了租房費,還省了地鐵票錢。
1996年年底,我與樂怡正式離婚後,心裏總是亂糟糟的,看什麼都不順眼,見誰都愛發脾氣。幾次給客人送外賣,不是忘給人家帶餐具了,就是忘記收客人的錢了。甚至有次過馬路,我險些被車撞著。
咳,我想,我該換換環境了。於是,1997年年初,我就不在餐館幹了。當然,也就不能在那兒蹭住了。
我在一家超市的告示板上,看到一個租房信息。實地考察後,覺得還不錯。房東是位老華僑,單身一人。他的孩子大了,都出去單住了。
他想出租的房子有兩間:一間麵朝西的,一間麵朝東的。兩間大小完全一樣,都沒有單獨的衛生間,需要合用同一個衛生間。
我簡單地看了看,就跟房東說:“我訂下這間了。我先把訂金交了。今晚我就搬進來。”
等我晚上把鍋碗瓢盆帶過去的時候,老房東一再抱歉地說:“對不起呀,馬先生。你上午剛一走,就來了個住戶。一眼就相中你看好的那間了。我說你訂了,訂金都給那人看了,可那人就是要住你看好的那間屋子。你看這怎麼辦呀?”
我本來就心情就不好,一聽這個事,無名火騰地一下就冒上來了。告訴老房東,我堅決不同意。
我邊上樓邊嚷嚷:“嗨,誰啊?還講不講規矩?這是美國,法治國家……”
“嗨,大哥,你在跟我說話嗎?”
我尋聲抬頭一看,一位妹妹在二樓的樓梯沿站著,微笑著看我。
四目相對,我一下子就慌了。我有些結巴地問:“老房東說的新來的人,是,是你嗎?”
“對啊!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我叫龐鷺。見到你很高興!”
我畢竟是30歲的老男人了,特別咱還是離過婚的,麵對一個小姑娘,我還不至於找不著北。一時的慌亂瞬間就過去了。男兒本色又回到正常狀態了。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啊!我現在眼淚嘩嘩的啊!”我故意加重東北話的口音。
女孩笑個不停,問:“大哥,東北人吧。東北哪疙瘩的?”龐鷺也故意學東北話的口音說。
“大海市的。你呢?”
“小女子我家住長江沿岸……”
“好啊!常言道:千條江河歸大海。看樣子,你早晚會流入我們大海的呀!”
“那就看你們有沒有‘海納百川’的胸懷了?”
“隻要有人能撲過來,我們的胸懷就可以接住!”
我單刀直入的話,終於讓龐鷺不敢輕易往下“接”了。
老房東看我倆嘻嘻哈哈的,知道不會有啥麻煩了,也就知趣地回到自己的房間了。
我進了房間,龐鷺也跟進來了。而且,手腳麻利地幫我把被褥鋪好,令我感動,但我並沒勸阻,也沒客氣地說聲謝謝。
“你什麼身份的幹活?”
“我訪問學者的幹活。”
“什麼專業的幹活?”
“大眾傳媒的幹活。”
這讓我想起徐慈頌、珍妮也是學大眾傳媒的。我不禁脫口而出:“怎麼,你們女孩子都願學大眾傳媒呢?”
龐鷺這時突然停下手中的活,詭詐地看著我說:“這麼說,大哥還認識別的學大眾傳媒的女孩子?”
“是的。我朋友的老婆也是學大眾傳媒的。”
“不知可否問一下,大哥和大哥的朋友都是學啥的?”
“大哥我正在考慮學什麼呢?龐妹可否指點一二呢?”
龐鷺臉頰微紅地搖搖頭說:“龐妹可不敢給大哥指點鵬程呀!對了,你都知道我龐妹的名字了,大哥可否告訴龐妹你的尊姓大名啊?”
“馬駿!”
“嗯,好姓,好名。按美國人的習慣。我從此開始管你叫駿馬了。成吧?”
“你看著叫吧,別叫我Donkey就行!”
“哈哈哈!哈哈哈……”
我一邊跟龐鷺說笑,一邊在內心問自己:我和龐鷺有個喜劇的開始,會有個喜劇的結局嗎?
人常說,這個世界,離了誰,地球都會照樣轉。但是,我打過工的那家DC的中餐館,我一離開,就轉得搖搖晃晃的了。
我不送外賣後,他們又請了幾個人來做,每個人幹的時間都不長。不是人家做了幾天不來了,就是女老板不讓人家來了——因為客人有反映,外賣送得不及時。
這裏的奧秘我最清楚。一般人送外賣,到了高層建築時,往往是坐電梯上樓。在其他的地方可以,在DC的寫字樓裏,送外賣的必須走樓梯上去。
中午時分,每趟電梯都是超員的。這樣就產生兩個問題。如果你排隊等電梯,半個小時的時間就過去了,客人肯定會嫌你送得慢,下次就不在你家訂餐了。另外,咱們中國人對中餐的氣味習慣了無所謂,有些老美是萬萬不接受中餐飯菜的氣味的。
我開始也不懂,有幾次在電梯裏,有的老外捏鼻子,我才明白。所以,我再也不乘電梯送外賣了。有些大樓的物業還會找出各種借口,不讓送中餐外賣的乘電梯。
因為我體力好,善於奔跑,所以從來沒把這當回事。餐館老板也從來沒給我額外加過錢,連句口頭表揚都沒有過。現在好了,女老板這下才知道,遇到我這樣的外賣郎,她是多麼的幸運。
2月份的時候,大女老板曾經給我來過個電話。電話中說就是想問候問候我,沒別的意思。如果我有時間的話,她隨時都歡迎我去玩。
我一邊聽電話,一邊在心裏覺得好笑。咱們華人怎麼就這麼願意“彎彎繞”呢?是因為謙虛?還是客氣?還是聰明得有些過分了?非得把1+1的問題,用微積分方法來考慮。
我在電話中裝傻地回答她:“我今後要是路過,肯定會到你那兒蹭飯的。”
大概是3月份,對,是3月8日,周六,龐鷺一早起來就敲我的房門,讓找開車帶她去逛Mall,還大言不慚地對我說:“今天是三八婦女節,男士要給女士買個禮物。”
我對她說“你要是喜歡的話,我願意把自已當作禮物送給你!怎樣?”
龐鷺故意壓低聲音說:“太好了,我是真心喜歡你這個‘禮物’!隻是時節不對。你得過一段日子送給我才對……”
我一聽有戲,馬上興奮地追問:“‘過一段日子’是什麼日子?”
“陰曆七月十五!鬼節啊!”
那天在去Mall的路上,我故意開快車。龐鷺坐在一旁驚叫道:“你開這麼快的車,不怕出事故啊?”
我也故意壓低聲音對她說:“出了事故,鬼節就提前到了……”
中午時分,我跟龐鷺在Mall裏的食品中心吃快餐時,我的手機響了。
龐鷺一邊嚼著漢堡,一邊示意我接電話:“快接啊!說不定是哪個女鬼來找你了。”
讓龐鷺說著了,還真是個女的來的電話——DC那個飯店的小女老板珍妮打來的。
珍妮電話中約我晚上去DC中國城體育館看NBA比賽,而且說,票已經買好了,約我在中國城的地鐵站出口處見。
我在電話裏簡單地“嗯嗯”兩聲,算是答應了。
龐鷺一臉壞笑地問我:“馬駿,什麼人啊?”
“一個哥們,你不認識。”
“哥們?什麼事啊?”
“晚上約我一起去看NBA比賽。怎麼,你也想去看NBA?”
“別編了!要麼不是什麼哥們來的電話,要麼不是去看NBA,反正你這個電話中有鬼。馬駿,女人的直覺是專門對付你們男人的謊言的。你不信?”
我沒有回應龐鷺這個鬼丫頭的挑畔,但我在內心確實有些懼怕女人的“直覺”了……
當天傍晚,我把龐鷺送回住處後,在自己的房間停留不到10分鍾,就悄悄地溜了出來。
我當時就覺得自己挺好笑:我出來看NBA,與龐鷺何幹?我為啥不敢對龐鷺承認是跟珍妮一起去看球呢?
人經常不自覺地幹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舉動。
如果說,我答應珍妮與她一起看NBA是不正常舉動的話,但去現場看NBA比賽,對於我來說,那絕對是正常的舉動了……
看NBA,那是我認為世界上人類能夠做到的最快樂的享受。我願意來美國,一半的原因就是想現場看NBA比賽。剛來美國沒幾天,我就在王品一的陪同下看過一次,永生難忘啊。
這次珍妮請我看NBA,那是鴻門宴——珍妮看球,意在馬駿!我馬駿不傻,但我還是立即答應了。欲望打敗了理智,NBA戰勝了我。
在中國,我也經常到現場看球。剛記事時,我爸騎自行車帶我去我們縣城去看球。我們縣是排球之鄉,所以看得最多的是排球賽。
在大學時,我們學校的體育館是大海市少有的幾個標準比賽用館。籃球、排球、羽毛球等項目的省市級的比賽,經常在我們學校的體育館舉行,我幾乎場場必看。
我看到的最高水準的比賽,是中國國家男籃在我們學校體育館進行的隊內比賽。每個隊員及其每個動作都印在我的腦海裏了。但是,在美國看過NBA的比賽後,再回想在中國看過的球賽,如同一個大學生看幼兒園小朋友在做遊戲。我不是說兩者的運動水平的差距,而是指兩者的經營水平之間的差距。
在NBA現場,那就是一個快樂!舒服!最後讓你流連忘返。
在半場休息的時間,中國球迷戲稱是“放水”的時間。在NBA中場休息的時間,你哪啥得花時間去“放水”?
我外語不好,珍妮在一旁給我解釋場地中央舉辦的各種活動。有的我一看就知道啥意思,比如說,邀請觀眾在球場中圈裏投籃,獎金由讚助單位提供,讓坐在看台上的觀眾都心跳加速。
那天,現場還有一點“色情”的活動,讓我和珍妮趕上了。
NBA的比賽現場有個缺德的娛樂玩法。用攝像機對著觀眾席搜索,在現場大屏幕上被定格的一對男女,那麼這對男女,無論他們是認識還是不認識,這兩人必須接吻,否則,現場觀眾絕不答應。
老外多開放啊,八十歲的老太太都盼著讓陌生人吻一下,然後幸福地在原地直蹦高。
沒想到的是,那天鏡頭一下子把我和珍妮定格在一起了。別看珍妮是ABC,骨子裏還是傳統的東方人。她一下子用手把臉捂上了,然後,把頭埋下去。
這下觀眾不讓了,全場口哨聲此起彼伏。特別是我們周圍的觀眾,全都站起來,把我倆圍個水泄不通。更煩人的是,他們有節奏地一起跺腳,給人一種山崩地裂的感覺。
何謂在劫難逃?這就是在劫難逃了。我鼓勵自己:有便宜不占,那是傻瓜蛋。我掰開珍妮護在臉上的手,捧起她的臉,給了她淺淺的一吻。就是象征性意思一下。
可誰知,這些流氓觀眾覺得我敷衍,要求我重做。沒辦法,我又去吻珍妮。
這一次時間超長。原因是珍妮一直死死地摟著我的脖子。
接下來我是暈暈乎乎觀看完了比賽。珍妮的手一直和我的手十指相扣……
比賽結束散場後,我想按原計劃到附近一家豪華西餐館請珍妮吃飯,目的是答謝她請我看這場球賽。同時,我想好好跟她解釋一下我不想回到她們餐館繼續送外賣的理由和原因,想請她和她母親諒解。
後來實際情況是,珍妮強行把我帶到她自己住的公寓……
中國人說,蔫人出豹子。楊棉是個蔫人,同時也是個豹子。
他以前的那個事,咱就不說。這回他又“豹子”了一把——他把工作辭了。
我聽到這個消息後,迅速地跳上車,來到他家。
這哥們獨自一人,一手拿書,一手晃著杯紅酒,在那兒玩瀟灑呢!
我生氣地盯著他。站在客廳中央,一句話都沒講。
“站著的客難伺候。你倒是坐啊!”
看我還是沒動,楊棉也沒再讓我,接著對我說:“本來有件事,我想過些天跟你說。今天你來了。我就講給你聽好了。是這樣的,咱們的網絡公司已經注冊好了,在馬裏蘭申請的營業執照。公司的名稱是咱倆的姓,叫‘馬楊公司’。”
我一揮手,打斷楊棉的話:“你別什麼馬羊,還是驢羊的。我隻想知道,咱們的事八字還沒一撇呢,你為啥就辭職了呢?”
“好吧,我先回答你這個問題。一句話,因特網是我想從事的工作。什麼美國注冊會計師,什麼中國的銀行工作,都是我不願意幹的活。知道我是學什麼的?計算機是我的專業,是我夢寐以求的工作。為了能從事我真正喜歡的工作,我不惜做出任何犧牲。況且,我本身就不認為這次辭職算什麼犧牲。因此,雖說咱們是哥們,遇事我應該和你商量一下,征求你的意見。但我認為,這不是商量的事!我之所以如此這般,就是要斷自己的後路,然後義無反顧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