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鋪裏人雖然多,這時的洋油燈還沒有十分普遍,光被四隅的,仍是點菜油的三心盞。偌大三進茶鋪,僅僅點了三個三心盞,光是那樣的黯淡,致令傅隆盛要仔細看看陳蕎麵的臉色是否像害熱病的樣子,也不得不極力的將眼睛眯上。

陳蕎麵哈哈笑道:“傅大爺,大概沒有聽懂我的話罷?我再告訴你,我賺了四百多錢!不是賣蕎麵賺的!我今天改了行,賣報紙,是賣報紙賺的錢!這下你該懂得了?”

“賣報紙?”

“是嘛!賣報紙!這是七十二行以外,新添兩行當中的一行!”

“新添的兩行?你又把我考著了!”

“哈哈!我在昨天上午,還不是不曉得?昨夜沒來吃茶,就因為我那趙老表在下午跑來找我,他說:‘老表,你的生意既然沒做頭,我來舉薦你改一個行!’我問他是那一行?要我再從徒弟學起,那就來不及了。他說:‘是七十二行,便得當徒弟,如今新添的兩行,是無須乎學的。第一行,是同誌會的講演員。這不是你我粗人吃得落的,頂低的都得是那些講過聖諭的斯文人,要認得字,要有口才,才能宣講同誌會的東西。還有一行,是賣報紙。以前的報沒有拿在街上叫賣的,這是近一個月來才作興起來了,倒是一樁好生意!在報館裏去販一百份報,打七折,花七百錢。隻要跑得快,先從偏僻街道賣起,一直賣到城外,半天工夫,就賣完了,淨賺三百錢。若果來得及,賣三百份,就是六百錢。到下午賣不完的,賃跟人家看,每份五個錢,夜裏收回,退還報館。隻要認得人,說幾句好話,二三十份是滿可掉換明天的新報。報館把剩下的報寄到外州府縣去,他們煞閣還是不得蝕本的。’他又告訴我,頂賣得的是《西顧報》,是《啟智畫報》。這兩家的報販子,都是有一定名額,生人簡直擠不進去,他已經做了個多月的生意,報館裏他已上了底的。現在汪大老爺仍叫他進學堂去當小工,他說,街道也跑厭了,息息腳也好,又舍不得他那底子,所以才喊我去頂替。”

“哦!也是你黴運走完了,該有幾天飽飯吃,因才古古怪怪有這樁生意來找你。隻是我不懂,報有啥子看頭?那麼多人肯拿錢去買來看?”

“我今天做頭一天生意,還不壞,賣了四十七份《啟智畫報》,剩下三份,退了。賣了四十份《西顧報》,賃出了十份。惟獨《同誌會報告》頂銷得,八十份,三頓飯工夫就賣完了,大家還搶著買。可惜每份隻能賺一個錢。我不大認得字,也不曉得上頭說些啥子,想來一定有道理,所以才有人買。明天我各樣留一份跟你大爺送來,你是認得字的,看下子,到底寫了些啥子東西,也使我做這生意的曉得一點兒。”

傅隆盛笑了起來道:“我曉得你存心來考我了!管他媽的,試試看,想來也同《天雨花》《再生緣》那般傳子書一樣的深淺罷?”

於是乎傅隆盛便從次日起,有了不出錢的報紙看了。

初看時,自然又吃力,又不大懂。但是使他感生了趣味,公然繼續下去的,乃是一段記述楊素蘭聞風興起,相信保路同誌會所大喊的保路就是保國,籌款方能保路的格言,不惜把他唱小旦二十年,辛苦所積的良田六十畝,慷慨捐與同誌會,以資提倡。雖是不很長一段,記述得很好,文筆又淺顯。傅隆盛一字不遺的把這一段念完時,他的老婆出來買小菜,不由笑了起來道:“傅掌櫃斯文起來了!……你們看,……王師,小四,看你們的掌櫃師傅,公然看起報來了!……你做啥子?把活路〖ZW(B〗〖KG*2〗四川方言,謂工作曰活路,作工作曰做活路。 ——作者注丟下來看這東西。你看得懂嗎?說點來聽聽看。”

“你諒實我不懂嗎?你聽!……”自然就是楊素蘭捐田六十畝。

這是頂好的新聞,人人聽了都能感生趣味的。傅掌櫃能夠看報,由此證實,而他每日也一定要耽擱好半天的活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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