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劇之外的一種美麗
白日,拉薩的天空就有那麼藍,藍得簡直不真實了。但在日落時分,天邊卻布滿富有質感的雲朵,激起我的千種思緒,向我詢問一些奇怪得無法回答的問題。
就在夕陽點燃的雲朵映襯雪峰的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了一種美,是隱匿在那片墓地中的美——拉薩西郊烈士陵園,我的姑媽不止一次領我去過那裏。
小鍾開車把我和平兒拉到陵園,我的姑媽竟然真的在這裏。她在紮西和達珍的陪伴下,正為一座座無名墓拔草、添土、禱告。用我姑媽自己的話說,她是在跟墓地下麵的人握手。正是她這樣的握手,表達出的不盡愛意使這片墓地獨擁了一種美——千朵愛心滿園綻開。
姑媽對我們的到來非常高興,她招呼我和平兒也來跟墓地下麵的人握手。她說,康康,我就知道你能到這兒來找我,你當然可以找到我。你不是在寫西藏嗎?跟這些人握握手,自然就知道該怎麼寫了。唉,我老了,記憶力也差了,來這兒跟他們一握手,好些事就又想起來了。早先,這方法還是你爸教我的呢。你看能不能這樣,我在拉薩治病的這段時間,我們每天傍晚來這兒一趟,我把我知道的這些人的事,能想起多少就跟你講多少。我們是不該忘記這些人的,這些人呐……你瞧,這麼些人連個墓碑也沒有,現在想補都不知該怎麼補……你要不來,我就隻能講給紮西和達珍聽了……
剛做完白內障切除手術的姑媽還戴著墨鏡,但我依然能感覺到慈愛的目光。我沒法在這時候對紮西和達珍發火,隻能隨著我姑媽的目光朝這一大片無名墓瀏覽過去。頃刻間,一陣陣神聖的感動向我走來,走來,經久不消地向我走來。
姑媽說,很多人都知道1959年平息西藏叛亂的事,但在那期間還發生過一些事,至今沒有被人提起過,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也許那些事太小太小,不足掛齒,可是,那些事對你們這些西藏軍人的孩子來說,應該是件大事。至少,我這個沒用的老太婆是這樣認為的。
姑媽說的那一年是1958年。在內地,人們正熱火朝天地搞“大躍進”,而在西藏,人們正為搞不搞“民主改革”這個問題爭辯不休。
為了緩和西藏的緊張形勢,中央決定暫時停止西藏民主改革的準備工作。毛澤東主席曾在1957年2月27日的最高國務會議上作《關於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的講話中,向全國各族人民宣告西藏至少六年內不實行民主改革,“西藏由於條件不成熟,還沒有進行民主改革。按照中央和西藏地方政府的十七條協議,社會製度的改革必須實行,但是何時實行,要待西藏大多數群眾和領袖人物認為可以實行的時候才能作出決定,不能性急。現在已決定在第二個五年計劃期間不進行改革,在第三個五年計劃期內是否進行改革,到那時看情況才能決定,”
1957年4月22日,在拉薩各界人民慶祝自治區籌委會成立一周年的集會上,張國華正式向西藏人民宣布,西藏至少六年內不實行改革,並自我檢查了由於對西藏全區的客觀情況分析研究不夠,過早地著手了民主改革的準備工作;在籌委會的工作中協商不夠,沒有充分發揮藏族幹部(包括在籌委會工作的上層人士)的積極性,使工作受到了一定影響。他還告訴大家,籌委會正在進行緊縮機構、精簡人員,將一批漢族工作人員調回內地。以後,西藏工委又發布了六年內不實行民主改革的宣傳提綱,並在《西藏日報》上發表。接著,大批漢族幹部、職工離開西藏,調回了內地。
盡管“六年不改”的方針付諸實施了,也多次向西藏人民宣布了,但西藏的一些上層人士仍是不滿意。對於中央的讓步等待,有的人甚至以為是他們終於等到了“捏軟柿子”的絕好機會,狂喜得熱血沸騰,很快成立了“曲細崗珠”(意譯為“四水六崗”,是古代藏文典籍中對青、康地區的總稱,包括金沙江、黃河、怒江、瀾滄江四大河流上遊和色莫崗、繃波崗、馬雜崗、木雅崗等六大高地。西藏叛亂武裝取名“四水六崗”與古義不同,而是泛指西藏及川、滇、甘、青等省藏族地區,即所謂的“大藏國”地區)叛亂武裝組織,要求中央明確宣布“西藏永遠不實行民主改革”。
一天下午,西藏軍區黨委辦公室裏氣氛嚴肅,司令員張國華和政委譚冠三正準備召開緊急會議,桌上擺著一份情況通報——
7月21日,叛亂武裝在拉薩以東僅二十餘公裏的爭莫寺附近伏擊汽車第十六團運輸車輛。
9月17日,西藏軍區門診部十六位醫護人員乘汽車去日喀則進行體檢工作,行至麻江遭遇伏擊,十六人全部犧牲,汽車被焚毀。
12月18日,山南軍分區某部營長杜效模帶領一個連,護送山南分工委幹部以及給澤當守備分隊運送物資,行至貢嘎遭到伏擊,犧牲營長以下官兵三十七人,傷二十二人,焚毀汽車七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