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釀造與釀造的童年
自從搞活經濟實行改革開放政策以後,窮則思變的人們活躍起來,他們饑渴的眸子裏閃爍著“財運”的希望之光,無論哪個行當的人都有可能尋找到“致富”的門道,連寺院裏的喇嘛也有了做生意的權利。
在去邊防部隊采訪的途中,我看見帶了貨物的幾個喇嘛猶如藏戲裏的領唱者,隻需高唱一嗓子,觀眾的情緒便被調動起來了——人們爭先恐後地圍住喇嘛,觀賞和選購攤在地上的衣褲鞋襪圍巾手套之類的貨物。他們的情緒摻和著驚訝與欣喜,這也許是由於喇嘛做生意的情形很難見到。
不過,既然是做生意,討價還價總是在所難免的一道“程序”。但那幾個喇嘛斤斤計較的認真勁兒,卻讓我有些懷疑他們的真實身份。裝扮成喇嘛的生意人?
的確,喇嘛這個身份在藏民心目中極富“誠信”之魅力。有個藏族老阿媽堅信喇嘛帶來的東西全部都貨真價實,她不僅不討價還價地購買了貨物,而且認為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於是無比熱情地邀請喇嘛去她家念“牲畜繁茂經”。
老阿媽的家人們已把房間收拾得幹幹淨淨,內設一個藏式供桌,桌上整齊擺放十多個盛滿清水的銅杯和幾盤五顏六色的供果,一家人立在門前恭迎喇嘛大駕。喇嘛像是有備而來,竟然隨身攜帶念經的幾樣道具——幾疊厚厚的經頁和兩麵很別致的牛皮小鼓。
兩個喇嘛麵朝房門盤腿而坐,一邊翻著小方桌上擺放的經頁,一邊抑揚頓挫地念著,另兩個喇嘛則在一旁根據念經的節奏不時敲擊皮鼓。這個為了牲畜繁茂的宗教儀式是莊嚴的,老阿媽全家人虔誠地跪拜在地,連一些圍觀者也躬著腰跑去加入其中。看到我這個軍人一直癡了似的站在那兒觀看,念經的喇嘛大概受了些幹擾,偶爾側頭瞥我一眼。兩個敲皮鼓的喇嘛更是忍不住朝我點頭微笑,那意思好像是說“你也看得懂”?或者“你也信這個”?
其實我並非對這個儀式有多大興趣,我專注於喇嘛頻頻翻動的那些黃色經頁,這使我聯想到那部害了我姑媽一家的“金書”。那件可謂價值連城的神秘寶物,其功效絕對遠不止是讓牲畜繁茂之類。
我耐心地等這個宗教儀式結束後,便湊上前去向一個年長點兒的喇嘛打聽有關金書的幾個問題——
師傅,請問你知道在上世紀五十年代末,大昭寺裏有部金書被盜的事嗎?
哪部經書?
就是用金粉和銀粉書寫在羊皮紙上的那部金書。
哦呀,當然聽說過。但好像不是上世紀五十年代末,而是上世紀三十年代初的事情了,直到現在還沒有下落。
你見過那部金書?
我哪見過,那時候還沒有我呢,我是聽我的老師講過。我們很多喇嘛都有一個心願,隻要能親眼見一見那部金書,今生今世就很圓滿了。
你知道金書裏的內容嗎?
少少的知道一點兒,書裏寫的不是經文,大概是寫西藏的一個教派的興衰史,很有曆史價值的。那不屬於哪個寺院的,是屬於西藏民族的。
也屬於中華民族的?
對對,是屬於中華民族的。財富。寶貴的。怎麼,你知道金書的下落?
我……不知道。
如果能找到金書,西藏各界都會前去迎請的。班禪大師也會去的。是隆重的。很隆重很隆重的。哎……
我不敢正視喇嘛的眼睛,低下了頭。然而,供桌上放的銅杯裏的清水卻映出了我的眼睛。或許喇嘛能感覺到,這是一雙在有意遮掩什麼的不誠實的眼睛。
紮西的眼睛是誠實的,他黑黑的瞳人閃著令人信任的光。他對我說,如果有關金書的事有半句假話,就讓魔鬼把他的舌頭割下來懸在褲帶上。他還對我說,他早想把金書的事全都告訴我,但姑媽不讓說,可事到如今,他覺得太需要我的幫助了,他已經承受不了這些年所經曆的沉重打擊了。
在我從邊防部隊回到拉薩的當天,我按紮西的地址,在青年路的一間平房裏找到了姑媽和紮西。我問達珍在哪兒,紮西說她在八廓街找了一個做小生意的活兒,每天能掙到幾塊買菜的錢。姑媽臉上的皺紋緊縮出連串的感慨,這孩子,她會做什麼生意,平時連話都沒兩句,這孩子,誰讓她去的……哎,當生意人也沒那麼容易呀,這孩子……
紮西趕緊幫姑媽拭去從她眼角流下的濁淚,並好言安慰她,要她放心,達珍姑娘雖然不愛說話,卻是個很精明的人,說不定以後還會當上大老板呢。
看到這情景,我想,為了姑媽的身體早日康複,為了紮西和達珍他們的生活能過得寬裕一點兒,我決定幫紮西和達珍找個能多掙點兒錢的活兒。我想到了《西藏日報》社的一個才女姚豔萍,聽說她剛辭職不久,開了一家頗有特色的餐館,生意很興隆。
餐館的位置不錯,地處拉薩市區靠西一點兒,距自治區政府和軍區機關不遠。我是晚飯後去的,隻見那裏座無虛席,吃客們個個喜笑顏開地喝酒猜拳,不斷招呼“姚老板”跟他們一起幹杯。我總覺叫“姚老板”有些別扭,仍稱她“小姚”。她忙不過來,讓我先到餐館後麵她的臥室裏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