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1 / 3)

什麼?

是我用石頭砸爛以後才扔的。知道嗎,砸爛了,砸得稀巴爛,撿起來也是廢鐵幾塊了。

哎呀,你,你這個人呐。那煙盒和打火機都是銀質的,是我去印度執行任務時買的紀念品,花了四十多塊大洋呢。你這個山西人就不心疼?

不心疼。金子做的我也不心疼。這樣,你要說了咱孩子的事,隻要說的好,說的是實話,我去八廓街的尼泊爾商店給你買個新的。別說四十塊大洋,就是八十塊大洋我也給你買。這行了吧?趕緊說吧,咋回事兒?

你在審問俘虜呀?不想跟你說。

老薛頭也不回地甩門走了。我母親沒有去追,她知道到了晚飯時間一切都會好的。

咦,這是什麼?

寫字台上擺著一張照片。我母親拿起來一看,是女兒小薩出生不久的照片。她端詳一陣,嗯,女兒真像一朵好看的花。戴的帽子上有她親手用毛線織的幾朵牡丹花,怪好看。她記起了在軍區總醫院生女兒的所有細節,這使她很開心。但她的心不知怎麼突然懸了起來——這朵花似乎有了凋謝的跡象,要不老薛為啥要背著她看這張照片?她越想越不對勁,急忙跑去找老薛。

找到了。老薛正領著警衛員和保衛部的幾個幹事在辦公樓前栽樹。

當著眾人的麵,我母親不大好提自己孩子的事,便問,怎麼想起來在這兒栽樹?

沒有人回答,一個個都停了手,站在那兒看著老薛。

老薛走到一邊,把手插在衣兜裏,好像是想掏煙,卻什麼也沒掏出來。他抬頭看了看天,說,咱在這兒栽幾棵樹,紀念一下咱的女兒小薩。

你說什麼?你……

老薛終於從懷裏掏出一份揣得發熱的電報,我母親接過來一看,當即暈倒在地,老薛趕緊叫車把她送往軍區總醫院。

等我母親蘇醒過來後,她哭喊著女兒的名字,差點兒要瘋了。對她來說,這時候什麼獎章,什麼先進,什麼舞會,什麼丈夫一概不存在了。她背著老薛到軍區後勤部搭了輛便車,不顧一切地從川藏公路往成都趕。

那的確是一次令人心碎的旅程,2416公裏的路程,我母親的心裏一直托著裝滿傷心的行囊。她懇求兩個駕駛員輪換著開車,晝夜兼程,幾天幾夜都沒有休息。她不能休息,不敢休息。我的那個在拂曉時分生於拉薩,取名叫小薩的妹妹剝奪了她休息的權利。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等我母親趕到“藏八”,隻見到一個不起眼的小墳包,時至今日一提起,我母親仍是淚濕滿襟。

如果不是見到我母親如此傷感,我很早就會把埋藏多年的那樁心事講出來——

一天,正在讀小學二年級的我看見一個小女生,她站在一棵樹下,背靠著一片蔭涼。我很喜歡她,喜歡她比我還多一個小酒窩的圓臉蛋。當然,我更喜歡她手裏的那個大大的黃果果。在我的印象中,我好像從沒吃過也從沒見過那樣大的黃果果。於是向她走過去。

小妹妹,叫什麼名字?

小薩。拉薩的薩。

噢,挺好聽的名字。剛入學的吧?

嗯。

把你的廣柑給哥哥看看,行嗎?

我的甜美的童聲傳到她臉上,她臉上的酒窩立刻變淺了,說,不能給你看。

我說哥哥又不要你的,隻是看看。

她把緊握的一隻小拳頭伸過來,說,可以給你看這個。

我說哥哥不看這個。

她把小拳頭亮開,說,這是餓(二)分錢。

我告訴她,撿的錢要交,不然就不是毛主席的好孩子。

她猶豫片刻,說,那……交給你吧。

我說要交給老師才對,哥哥隻看你的廣柑。

她把廣柑往地上一扔,轉身就跑,跑了幾步又站住,看我撿不撿,結果我撿了,她便哭著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