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3)

“說你又怎樣?我就是看不慣你這氣焰。”

“說得好!豈止看不慣,而且要打殺!”又一個聲音從樓梯口傳來,隨即上來一位身著水綠色綿衣裙的姑娘,馬如龍一見,頭立時大了十倍心裏叫苦不迭,三娘子也是花容失色,心裏撲通通直打鼓。

來人正是花容的弟子花千顏,她一見馬如龍,正所謂仇敵相見,分外眼紅,但她也知道不是馬如龍的對手,並不急於上前拚命,她揀張空閑的桌子坐下,把腰間長劍往桌上一放,喝道:

“夥計,給本姑娘來桌一千五百兩銀子的酒席,不要最好的,隻要最貴的。”

眾人轟然叫好,那位少年更是拍掌加跺腳,恨不得多生幾雙手腳,他原本就被酒壯足了膽,而今有美女助陣,益發心雄膽壯。

那位夥計被花千顏說的數目嚇著了,雖說盼著這種事,卻不敢奢望會來的這樣快,他走過來打躬道:

“姑娘,您說要來多少銀子一桌的?”

“一千五百兩的。”花千顏響亮地重複一遍。

“這個……”夥計遲疑一下,“小店有個規矩,凡一桌超過五十兩的都要先付銀子,還望您老鑒諒。”

花千顏冷冷道:“怕我付不起?”夥計賠笑道:

“不是,而是用料天多,也太貴,小店本小,墊付不起。”

花千顏明知他是怕自己付不出銀子,但也言之有理,她隻是要和馬如龍賭這口氣,身邊還真沒恁多的銀兩。

她稍一猶豫,夥計已經明白了,正想說兩句風涼話,花千顏一挽袖子,把玉腕上一隻赤金鐲子褪了下來,拍在桌上。

夥計掂掂那隻鐲子,雖是實心的,也不過十兩左右,按金銀以一兌十的比率,也不過抵得十兩銀子,但鐲子做工精致,價錢能翻上一倍,也不過八十兩上下,再高估也過不了百兩,離一千五百兩差了一大截呢,他麵露難色道:

“姑娘,您這鐲子可值不了恁多呀。”

“你眼瞎嗎?”花千顏大怒,指著鐲子中間嵌的珍珠,“這是東珠,這顆珠子就值五千兩。”

掌櫃的忙走過來,拿起鐲子端詳一陣,賠笑道:

“姑娘,小店不是珠寶店,不敢斷定這珠子的價值,離這兒不遠就有家珠寶行,您先去那把珠子當了,拿著銀子再到小店來。”

客人們大都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對珠子並不陌生,眼見這隻是顆一般的珠子,高估不過二百兩,況且昂貴的東珠絕不可能嵌在鐲子裏,這也是珠寶的常識,這姑娘說值五千兩,顯然是放訛。

馬如龍走過來,拿起鐲子故意裝著行家的樣子看了半晌,點頭道:

“這就是東珠,而且是東珠中的上品,姑娘說五千兩太少了,應該值八千兩。”

掌櫃的冷笑道:“公子,您說值八千兩,那您掏銀子把它買下呀?”

馬如龍舉起鐲子晃晃,喊道:

“各位有沒有出錢買的,這可是天底下最便宜的買賣,八千兩的珠子隻賣五千兩,有沒有,若是沒有就便宜在下了。”

他這一嚷嚷,眾人轟然鼓噪起來,紛紛罵道:

“騙子,”“騙子”,“托兒”,“托兒”。

眾人無不認定花千顏和馬如龍是一夥的,兩人故意在這裏鬥富,一唱一和不過是想把不值錢的珠子賣個天價,連被花千顏的出現弄得熱血沸騰的少年也恨恨地看她兩眼,坐了下去,江湖中局詐無數,這種騙局實屬小孩子把戲。

馬如龍對喧囂的叫賣充耳不聞,笑道:

“姑娘,好像沒人買,隻好由在下買下了。”

他掏出一疊銀票,數出一張五千兩和三張一千兩的銀票,放在桌子上。

“哪個要賣你?”花千顏一把奪過鐲子,戴在腕上,這鐲子是她師傅的遺物,她焉肯賣掉?不過是和馬如龍鬥氣,暫時用一下。

“你們是自家人,你當然不會賣他,還是留著騙別人吧。”一個陰森森的聲音響起。

“誰說的?站出來?”花千顏霍然站起,氣得兩手冰冷,眼含熱淚,卻沒找到說話的人。

馬如龍的心思並不在花千顏和滿樓客人身上,而是一直想找出那位“風婆婆”藏在哪裏,上次他被打殘了,這次可得用心周旋,萬不能再和她對耗內力。

眾人都用冷漠蔑視的目光看著花千顏,她雖然蠻橫慣了,對此也無辦法,她強忍淚水,收起劍轉身走去。

馬如龍大為詫異,看樣子她真是一個人來的,他隨口道:

“姑娘,請代我向尊師問好。”

花千顏身子驀然一震,慢慢轉過身來,已是滿臉淚水,厲聲道:

“我師傅已被你害死了,你還假惺惺充好人?等我殺了你,你自己去地下問候吧。

“馬如龍,你記著,我花千顏和你沒完!”說完騰騰騰下樓去了。

馬如龍如中雷殛,呆若木雞,心裏卻念如電轉:這怎麼可能?我和風婆婆隻交過一次手,而且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她怎會說我害死她師傅,但看她的神情不像有假,他晃晃頭,直感匪夷所思。

他生性不好記恨人,而且對武功高強的前輩都有種由衷的敬意,他意識到“風婆婆”真的死了,雖感輕鬆,卻也驀地感到一陣悲傷。

真如漢高祖哭韓信,既喜且悲。

樓上的客人們卻用恐懼的目光看著他,又認為他是殺人如麻的江洋大盜,紛紛腳底抹油,下樓結賬後走了。片刻後,樓上隻餘他和三娘子兩人。

“哥,咱們走吧。”三娘子走過來挽住他的手臂,見他癡癡呆呆的樣子,心中卻潛生醋意,以為他是被花千顏的美貌迷住了,她對那妖怪似的老太婆的死可是心花怒放,當時的情景她至今思之,餘悸猶存。

“吉凶悔吝生乎動,誠哉斯言,我一向低調過活,而今張狂一次,就惹出一番是非。”他心中又是一番感慨。

兩人出了酒樓,馬如龍先到一家銀莊兌換一張一千兩的銀票,然後到一家成衣店,為他和三娘子買了幾套衣服,還為三娘子買了一件昂貴的銀狐皮風氅,幾套行頭就把一千兩銀子花得幹幹淨淨。

三娘子不知他中了什麼邪,當著外人的麵又不好說什麼,隻能使勁給他遞眼色,馬如龍卻使眼色暗示她不要管,三娘子也隻好任他“發瘋”了。

購了兩竹箱的衣服,馬如龍又到珠寶行,直接用銀票買了五千兩銀子的珠寶,提著珠寶出去,他又買了一輛三駕馬的轎式馬車,讓自己的馬駕轅,而把原來那匹馬退掉。

三娘子為他算著,僅僅一個時辰,一個萬貫家產已被他揮霍一光,卻還不明白他究竟想做什麼?她心裏忽然浮起一個不詳的念頭:

難道他料定他們兩人逃不脫,要在被人抓到前把身上的銀子花個精光?想到這裏,倒也坦然了。

馬如龍讓她坐進馬車裏,自己趕車,出了城門,三娘子撩著簾子衝他喊道:

“你究竟演的哪出戲?你再不告訴我,我的肚子都憋炸了。”

馬如龍回頭道:“我一會兒就對你說。”

他看了看天上的太陽,估算一下時間,約摸剛好兩個時辰。

經過一個小山坳,馬如龍停下馬車,提著他買的那些物事,找了一處背風的地方,他先拿出一方銅鏡,讓三娘子照著,然後為她絞臉梳頭。

“你要把我嫁出去呀?”三娘子羞的要不的,女孩子嫁人前,都要用線絞去臉上的汗毛,謂之開臉,頭發也要盤成雲髻狀,謂之上頭。

馬如龍歎道:“你要嫁也隻能嫁給我了,嫁出去是不可能了,我這是給你變變樣子,讓別人認不出你來。”

他的手熟練地動著,比三娘子所見過的專門的梳頭娘子還要靈巧,三娘子訝異地望著鏡中自己形象的改變,對於他說的嫁不出去的話絲毫不在意,隻是驚訝道:

“你怎地還會這個?”

馬如龍笑道:“我不隻會這個,會的多了。”三娘子心悅誠服,卻還是輕嗔道:“吹牛。”

馬如龍又為她描眉畫鬢,這些他真的學過,因為這是易容術裏最基本的功夫,他隨後又把那些頭麵首飾為她戴好,滿頭黃燦燦,白晃晃,黃的是金子,白的是珠子。

三娘子驚呆了,她明知鏡中人就是自己,卻完全不認得了,她已由一個樸素的村姑變成一個雍容華貴的貴家少婦了。

馬如龍退後一步看了一會兒,卻不滿意自己,臉勾抹得還不夠勻細,頭麵首飾安置得也不盡妥當,需要妥當,需要仔細加工的地方還有很多,但沒有時間了,隻能先馬馬虎虎將就著。

他又讓她穿上一套繡花裙襖,腳上換了一雙綴有珍珠的繡花鞋,假若這一切不是盡出他手,連他也認不出就是三娘子了。

“你這樣妝扮我究竟為什麼?難不成要演戲?”三娘子問道,馬如龍道:

“咱們是要演場好戲,那些人玩的是貓捉老鼠,咱們就演一出老鼠戲貓。”

馬如龍這一套也是臨時想出來的,他有些相信許靖雯所說的玉海師太的判斷:

江湖中許多小門派小幫會都被金百合組織收買或降服了,自己無論藏在哪裏,都難以逃過他們的耳目,也就隻有易容改裝一途了。

他此番出來還真做好這個準備,行囊中有人皮麵具,還有全套易容工具,一般的易容術並不神秘,梨園行那些化妝師傅便不乏易容高手,不過他卻是跟師傅學的,隻是從未用過,他麵臨的難題是:三娘子輕功不佳,一遇追蹤,難以迅速擺脫;二是那匹馬太顯眼,他又不舍得丟掉,所以他重點是為三娘子易容,馬無法易容,便套在馬車上,有左右兩匹馬遮掩,一般人也不會注意,是謂“藏馬於馬”,與“大隱隱於市”是一樣道理。

他把這意思的大概對三娘子說了一遍,說話間已為自己易好了容,頭發在後麵用一枚金箍束住,前額帶一勒額,勒額中間是一顆鴿蛋大小的東珠。

那張人皮麵具製作精巧,喜怒哀樂均能準確表現出來,不是那種死板僵硬的俗品,馬如龍又在麵具上粘上濃眉虯髯,麵相粗獷,略顯凶惡,三分像將軍,七分像獨腳大盜。

他在外麵穿上貂皮風氅,左手戴一枚黃澄澄的足有半斤的戒指,有手戴一枚碧玉扳指,他的宗旨就是:

極盡招搖之能事。

兩人從山坳中走出後,三娘子忽然笑得彎下腰,險些岔氣。馬如龍問她笑什麼,她笑道:

“我覺得咱們兩人像剛從山中變幻人形,準備出山吃人的小妖。”

馬如龍也笑了:“甭管大仙還是小妖,別給那群王八蛋認出來就成。”

前行的有五裏,後麵煙塵突起,馬蹄聲,馬如龍回頭看時,四匹馬已衝至近前,馬上騎士看他一眼,便準備過去,一人卻厲聲問道:

“車裏是什麼人?”

馬如龍尚未答話,那人已用馬鞭挑起簾子,向裏探望一眼,馬上又放下了,道聲得罪,四人策馬呼嘯而去。

“哥,這些人是他們一夥的嗎?”三娘子把頭伸出簾子問道,馬如龍道:

“一定是,那個朱三倒很守信用,真過了兩個時辰才發動人來找咱們!”

他還真是高估朱三的信用了,其實他們一路上都有人跟蹤,而且使用驛站傳遞的方式傳達信息,是以他走到哪裏,在做什麼,朱三都一清二楚。

他得以暫時逃脫朱三布下的眼線,其實是得力於花千顏。

花千顏在酒樓上出麵攪局,沒把馬如龍怎樣,卻把那些暗中盯著馬如龍的人嚇了一跳,他們都知道花千顏的師傅因與馬如龍交手而身亡,朱三特意叮囑屬下保護好花千顏。

誰知她一個人居然跑到這裏來,倘若她有個閃失,可難以向上麵交代,他們一麵派專人火速回報總堂主,一麵緊盯花千顏,準備在她遇險的時候出麵救人,這一忙倒把馬如龍忘了,等他們想起來時,馬如龍已失去蹤影。

朱三聞報後,立即出動,再度搜尋,他們把那座縣城翻了個遍,也沒發現馬如龍,隻得發動起所有的下線門派幫會,把方圓百裏內的地方全部監控起來。

他既焦慮亦複惶然,他不知馬如龍在酒樓大擺豪筵是何緣故,就他所知,馬如龍處處低調,絕非喜好張揚的人,也正因這一點,令他們感到莫測高深,馬如龍突出此舉意味什麼呢?

他想不明白,便誠心向江湖閱曆豐瞻的樂廣請教,樂廣沉吟有頃,說出了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的判斷:他是在求援。

“求援?向誰求援?”朱三也嚇了一跳,樂廣道:

“當然是在他後麵給他撐腰的人,他故意一擲千金,為的是聳人聽聞,他的消息便會很快傳到四麵八方,他是用這法子來傳達求援信息。”

朱三連連點頭,暗歎薑還是老的辣。馬如龍哪裏是在擺闊,分明是烽火傳警,想到馬如龍或許有強大的後援突然出現,他益發焦慮,把他的部下一個個催得雞飛狗跳。

幾隊人馬縱橫交錯,馳驟往還,這是朱三手下的信使在頻繁傳遞著消息。

馬如龍悠然自得地趕著車,看著這幅景象心中暗暗發笑,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金百合組織的底層已被他引得浮出水麵,雖隻是一角,也可算是很大的收獲了,這些也正是他想要查出來的。

從縣城到州府隻有六十裏路程,趕馬車雖沒有騎馬快,黃府時分也進了府城,城門口也有人在鬼鬼祟祟盯著,這令他想起在金陵金五倫發動人馬搜查唐八唐九的情形,隻是聲勢規模上卻有小巫見大巫之感,看來金百合組織與官府的聯係尚不密切。

他華麗而古怪的裝束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在眾人眼裏,他既不像將軍也不像大盜,倒像是豪門的豪仆,而一般人最瞧不起卻也最不願招惹的就是這號人,所謂狗仗人勢。

府城最大的客棧便是竹林客棧,這還是仰慕竹林七賢的州尊大人親自命的名,京省下訪的大員也大多駐節這裏。

馬如龍包下一個單獨的跨院,推說內眷偶染風恙,需在室內靜養,不許人過來打擾,所訂酒飯隻許送到門口,掌櫃的見他這副派頭,出手又複豪闊,滿口答應,客人隻要肯掏銀子,他才不管是宰相尚書還是大盜響馬。

客棧夥計們把馬車卸了,把馬牽進馬廄,喂上上等豆料,又把車裏的東西抬進房裏,領,了一筆不菲的小費後,道謝退出。

進屋後便躺在床上裝病,還蒙上大被的三娘子一骨碌坐起來,嚷道:

“快悶死我了。”

朱三也把臨時總堂遷進府城,他斷定馬如龍並沒逃遠,而是深藏在附近某處,他把手下所有人都放鷹一般放了出去,卻依然沒有馬如龍的任何消息,他怎麼也想不到,馬如龍就在他身後兩條街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