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舞!”
那個晚上,那個小舞誤食了毒野果,疼得在地上打滾,恨不得用頭往地上撞的那個晚上,她那麼的痛苦,那麼的撕心裂肺,卻都沒有呼過一句疼,她隻是狠狠地咬著唇,拚命地忍著。
後來,她平複了一些,沒那麼痛了,他發自內心疼惜又讚歎地說,小舞真的好堅強。
她隻是說,這不算什麼。
或許她是因為疼得太厲害,要轉移注意力,或許她是太久無法說話,終於能說話了,想好好地體驗一下再度說話的感覺,在宣尤渠的追問下,她說出了塵封在心底已久的往事。
當時,她是青樓花魁,那個男子,是炙手可熱的朝野新貴,她從小便被人輾轉買賣,早已經諳熟了人性的冷漠和無情,她戴著麵具在人世間遊刃有餘,她從繁華似錦的花花柳柳中穿梭而過,而自己片葉不沾身。
一開始,她對他,跟對平常的恩客並沒有兩樣。
隻是當時的她,畢竟還是太小,還不到平常女子出閣的年紀,盡管她冰雪聰明,淡漠無情,卻亦有過少女不切實際的幻夢,或許當時的皇甫炎鍥而不舍,或許他那麼信誓旦旦地說要給她一個家,或許他曾說話說到口幹舌燥,試圖開解她封閉的內心,或許是她開始懷疑之前的自己是不是太冷漠太無情,把這個世界也想得荒蕪叢生,也許人間是真的有美好的真情在的,真的會有男子不在意任何的身份地位,隻是單純地喜歡著她,想一生一世地陪伴著她,總之,就在那麼多或許下,她漸漸地開始守不住原本的心情,漸漸地也開始有正常人的奢望與追求,漸漸地希望疲憊的時候能有人靠一靠,委屈的時候,有人聽自己傾訴著煩惱。
就是這麼一點點小小的甜頭,就是這麼一點點微弱的光照,讓她即使在他離開花譽樓之後,也相信著他總有一日會帶她回家的承諾,讓她縱便在那麼多人的逼迫之下,也能堅定地反抗起來,隻為了守候她腹中的,他的孩子。
她逃出了花譽樓,雖然到最後,因為體虛,孩子沒能保護得住。
之間經曆了多少顛沛流離的日子,到後來,她終於遇到了他。
在東棠的皇宮遇到那一張闊別已久的臉時,她覺得那是她最快樂的時刻。然而,當時她有多大的歡喜,以後的心情,就有多慘痛的四分五裂。
他不記得她了。
不是失去記憶的那種不記得,而是高高在上如他,根本不需要記得她這樣一個卑賤如草芥的女子,他之所以千方百計找她,讓她來皇宮,不過是因為她的臉。
那一張,跟顏溪一樣的臉。
彼時的他,有一個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子,而這個女子,不願順從於他,所以他隻能找到她最牽掛的妹妹,以此來威脅她,讓她臣服。他無法突破西門築身邊的重重守衛,所以他抓不到那個叫顏溪的女子,也許是在無計可施之下,他才恍然想起,他是不是曾經見過和顏溪一樣的臉孔,所以她以為他是在信守承諾將她帶回自己的家,其實不過是因為那樣可笑的原因,他在渾不在意地利用著她。
那個叫長琇的女子依舊不願臣服,而他不願意直接地傷害他的長琇,但是又不肯放棄他的執念,唯一想到的辦法,就是讓他的長琇看看,他其實也是一個有耐心有限度的人,所以,他開始叫人打她,那些棍棒,不僅打在她的身體上,也打在她對愛情最後一點期盼上,那樣穩狠的力道,一擊而下,支離破碎。
其實,並沒有打多少下,也並沒打得她遍體鱗傷,她知道,不是他動了惻隱之心,而是如果她受傷得厲害了,他的長琇一時接受不了妹妹的傷殘,會因此心疼和難過。
她付出全世界也要守護的愛情,就這麼無疾而終,她一生一次最熱烈的綻放,原來抵不過那個人一次淺淺的顰眉。從頭到尾,都隻是她一個人在做夢。
宣尤渠一直記得,當時小舞說起這些往事的時候,始終隻是淡淡的神情,好像在敘說一個無關緊要的故事,她所有的情緒,都掩藏在平靜的話語之下,或許心底裏有浪濤洶湧,有急湍澎湃,可是她的表情,始終如一團死水般平靜,讓人無法揣測當時一無所有蜷縮在黑暗角落的她也曾像個普通人一般嚎啕大哭,還是亦如現在這般,淡淡遙望,眼神無波無瀾。
毒野果的效用又在小舞的體內發作,她很痛苦,青筋暴起,可是她隻是用手掐著石頭,掐到指甲出血,也似乎沒有想過要呼痛,宣尤渠可以想象,如果他問她既然疼的話為什麼不叫出來,她一定會回答,叫有用嗎?
現在的小舞,宣尤渠可以斷定,現在他背上的小舞,雖然背上流了血,可是這一刀下去所致的痛楚,絕對沒有她那次吃毒野果時那麼強烈。可她那一次猶能忍住,這一次,卻那麼無助地在那裏喚,呆子,好疼,呆子,好疼啊。
是真的很疼吧,小舞?
你比很多女子都要好,在別人來抓你的時候,你冷靜地站起來,告訴那個人,你跟他走,你是不想他動刀動槍的,傷害到一旁的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