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冷,濃雲一層一層地覆蓋上天際,又一層一層地被吹開來,月華時而隱現,時而明亮地露出,狂烈的風在天地間肆無忌憚地吼叫著,吹動著婆娑的樹影,一場大吼之後,雨點劈裏啪啦地砸了下來,剛開始是如強人一般冷冽的,到後麵強人似乎也感覺得到這是纏綿的春天,因而變得多情起來,就是細細地溫婉地下著了。
杏花樹簌簌地搖落下來,在這遊絲般的雨中,有著格外的意蘊,若是此時再來一個吹笛者,便是最美好不過的場景了。
就在這個時候,屋裏麵門被推開了,一簇光亮從推開的門裏耀了出來,女子一襲純白的衣衫,簡單至極,白日挽起的頭發此時已經散了開來,長長地披散在身後,女子衣衫單薄,形容淡漠,手裏拿著一根青玉骨的竹笛。
本該悠揚的笛聲被她吹出了輕愁婉轉,笛聲也不見得有多高,而是那麼低低沉沉的,若是遠遠的聽不大清楚的人,還以為此時此刻她手裏拿的是簫呢。
隻留著一些粉色的淡白杏花撲簌簌地掉下來,就像是情人的眼淚一般,掉在女子的頭發上,單薄如紙的衣服上,滴滴的,將女子末尾的頭發濕染得像是蜿蜒的小蛇,一條條地貼在身後,且不說這低沉的笛聲,輕愁,淡霧,杏花,白衣美人,在淒清的月華下勾勒出了一副絕美的畫麵,若是此時有人經過,看到這樣的畫麵,則一定會將此當做難以忘懷的像夢境一樣的美好記憶。
春雨如美人,美人善變,時而婉轉,時而又散發著怒焰一般,此時此刻雨又下得大了,春雨跟像戀人大吵大鬧後的怨婦一樣,將所有的怨氣劈啪劈啪地砸下來,就像是要發泄自己的怒氣一樣,徹底地暴露出了自己的不端莊粗魯的一麵。
而此時,笛聲也適時地激昂了起來,但沒有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的雄闊激邁,有的隻是聲色俱厲的質問,與這春雨一樣,充滿了濃墨重彩的怨憤,是的,那樣的壯裏麵,還含著悲,含著怒,含著憤恨,像是不平則鳴的詰問。
女子的身體,已經被雨淋得濕透,再無當初的美感可言,她雪白的衣服緊貼著肌膚,她的身體是那麼瘦,像是一層薄薄的皮包著骨頭,她的臉色那麼的蒼白,嘴唇都要發紫了,身體也在寒風中暴雨中宛如深秋的落葉般在那裏瑟瑟發抖,止不住地顫動,卻還是在那裏吹著笛子,笛子裏麵已經進了水,吹不那麼動了,吹不那麼好聽了,可她還是在一如既往的繼續,從剛開始到如今,她幾乎一口氣都沒歇過,她就那樣地繼續著,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一個要為藝術獻身的笛手,有著古希臘神話裏普羅米修斯那樣追逐信仰般的堅定,或是像阿波羅一樣對裏拉琴有著難以割舍的情感,要讓全宇宙的人都聽到他的琴音。
忽然間,笛聲戛然而止了。
若此時此刻有在哪處牆角聽著笛聲,隻聞其聲不見吹奏者的人,估計會認為那個吹笛聲的人應該是倒下了,不然以那樣瘋魔般的姿態,那樣在狂風暴雨中都不能停止的堅決與固執,很難相信她是自己不去吹奏的,那樣的人就應該像穿上了紅舞鞋的姑娘一樣,永不停歇地跳著舞,舞步的結束是極致的疲累,不到死不會停下。
然而不是,就如鞋子可以連著腳被砍下,笛子也可以突然間被人拿走,那樣聽起來格外殘忍的笛聲也能夠因此而停止。
狂風暴雨,杏花雨也沒有原本那樣清遠從容的姿態了,也隨風變得狂暴起來,無窮無盡的杏花漫天灑下,混著雨點砸到人身上的時候,泛起了深深的疼痛,像是一塊石頭一般狠狠敲在人的身體上一樣,此時此刻,大雨傾盆,花枝亂顫,一切的一切毫無秩序可言,粗野狂暴的一切,也毫無美感可言,大風讓淋著雨的人們感到無可躲避的冷,那樣的冷,那樣的孤獨清冷,那樣的嚴寒一般的溫度,此刻不僅撲向了來人的身體,更好像,一切的冰冷都住進了他的眼睛了,黑漆漆的眼睛,裏麵好像蘊含著複雜的情緒,但更多的是,讓人感覺到冷。
顏溪的笛子,此刻就被他拿在手裏,在顏溪錯愕的眼神下,那把精致的青玉骨竹笛,被他一把摁斷,啪的一聲斷開兩截,被隨意地丟棄在地上。
青麵獠牙的麵具上,有水一滴一滴地掉下來,在這樣狂風怒吼的夜色裏,他麵具上的水滴在積水的泥潭裏,啪嗒啪嗒,竟也如此的清晰響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