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九年的七月,似乎一切都一如既往。
我難得去向太皇太後請安,走出慈寧宮,夏日午後的清風,輕輕的拂過宮裏的一草一木,送來一陣陣植物的清香。
我一低頭看見花圃的角落裏,有一叢萱草開出了一朵桔色的小花,我一時新鮮把它摘下插在鬢邊。我揚起頭,遠遠的看見一個身影,他在漸漸走近,在我眼前漸漸清晰,他著了一身黃色的龍袍,有種略帶稚嫩的威嚴,清瘦的臉龐上透著勃勃的英氣,那黑得不見深的瞳仁中,流露出讓人無法捉摸的神秘。
我隻向他行禮,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你是那個宮的”
“臣妾住在宮裏的小佛堂”
“小佛堂?你……叫什麼?”
“佟氏紫萱”
“你是……你父親是佟國維”他的語氣似乎恍然大悟。
“是,臣妾告退”
我始終沒有抬頭看他的臉,也不知道還有什麼話好說,隻能唐突的結束談話,匆匆離開。
我未曾料到這一次會麵,會改變我的生活。我搬出了小佛堂,住進了姑姑以前住過的景仁宮。這是真正的後宮生活,我必須走出我封閉的世界,去努力了解適應身邊的一切。皇宮是個說大就大,說小就小的地方。這裏裝著天下最多最難看懂的人心。
皇後赫舍裏氏是四輔政大臣之首索尼的孫女,朝中重臣索額圖是她的叔父。她是個很端正的女人,她有個和她很合稱的名字——烏能伊,是滿語誠實的意思。她的頭發,衣服任何時候都是一塵不染,臉上總掛著不變的微笑,她與我們講話也總離不了後宮女人必須的禮教德義。她給人一種四平八正的感覺,是個完美的皇後形象。
昭妃鈕秙祿氏,有最顯赫的家族,她的祖先是太祖皇帝的重臣額亦都,父親也是四輔臣之一的遏必隆。聽說當初她與皇後之位隻是擦肩而過。她的名字叫和卓,是姿色的意思。也許是她顯赫的家族給了她一種自然而然的貴氣,在配上她出眾的容貌和才華。難怪她會用一種俯視的目光來看待,後宮中的芸芸眾生,甚至包括在她之上的皇後。與她相處覺得她是個思維很敏捷,又性格輕快的女子。
皇太後出身蒙古科爾沁博爾吉濟特氏,是太皇太後的侄孫女。她是個祥和的長輩,疼惜宮中的每一個妃嬪。
太皇太後同樣來自蒙古科爾沁博爾吉濟特氏,久經滄桑的她是個威嚴的老人,表情總是不怒自威。我在她的麵前說話很小心,但我能感覺到,她不喜歡我,特別是我咳嗽的時候。
後宮裏的妃嬪雖多,也並不是我想象的那麼難相處。我不是主持後宮的人,不需要去和她們有多深相處。我與皇上有不可改變的血緣關係,她們對我也都禮數周全。
我卻覺得,他是個很難了解的人。在眾人的麵前,他是個不苟言笑的君主,睿智、冷靜。他處理政事的時候十分專注,總是輕皺著眉頭,眼神裏充滿認真。但與我相處的時候,他卻不是平時的他。他喜歡饒有興趣的給我講起,他又用有趣的方法解開了數術問題;喜歡拉著我在夜裏觀星相,給我說如何推算曆法;或者說說最近讀的書。他從不在和我提起國事。我覺得我更喜歡這個樣子的他,因為每當這個時候,他似乎不再難懂,他的眼神中,那些難以捉摸的東西都已不見了,隻有一種簡簡單單的喜悅。我在他的身上感受到的是夏天萬物豐茂的生氣、生機。就像是小時候想象中的那棵參天大樹。
康熙十二年的冬天,吳三桂起兵造反,南方各省岌岌可危,朝廷內外一片恐慌。偏偏是這個時候,皇後卻因難產生死難料。
儲秀宮裏隻聽見皇後陣陣痛苦的叫聲,我和昭妃在外堂等待,昭妃還是她泰然的表情,我一直望著宮門,他因處理前方戰事的奏報遲遲沒有出現。
當他踏入儲秀宮時,聽到的已不是嬰孩出生的第一聲啼哭,而是皇後氣若遊絲的臨別之言。所有的人都退出了內室,誰也不知道裏麵發生了什麼。當他懷抱著小阿哥走出來的時候,良久沒有說話。
皇後的葬禮如常舉行。前方的戰事越來越緊張,他還是一樣的鎮靜,喪事、國事都處理得井井有條。在戰事最艱難的時候,他立下皇後遺子為皇太子,向天下人表示他與吳三桂做戰到底的決心。在與吳三桂對峙黃河時,他也沒有絲毫的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