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說稱號
成都城也有別號(古代)
節選自《二千餘年成都大城史的衍變》第一節。
一人一名。這是近幾年來,因了編製戶籍,尤其因了在財貨方麵的行為,便於法律處理,才用法令規定的。行得通否,那是另一問題。
中國人從“書足以記姓名”起,每一個人的稱謂,就不止於一個。例如趙大先生,在他的家譜上是初字派,老祖宗在譜牒上給他的名字叫初春,字元茂。到他學會八股,到縣中小考時,自嫌名字不好,遂另取一名叫德基,是謂學名,或稱榜篆,除譜字元茂外,又自己取個號,叫啟成。後來進了學堂,並且還到日本東京留了八個月的學,人維新了,名字當然不能守舊,遂廢去德基、元茂,以肇成為名,另取天民二字為號,同時又取了兩個別號,一曰嘯天,一曰魯戈。後來作了縣知事,還代理過一任觀察使,覺得新名字和別號都過激了一點,於是呈請內務部改名為紹臣,號純齋。中年以後,轉入軍幕,寄情文酒,做官弄錢之外,還講講學,寫寫字;講學時,學生們呼之為純齋先生,寫字落款,則稱樂園,樂園者,其公館之名也。據說,公館的房子倒修得不錯,四合頭而兼西式,但是除了前庭後院有幾株花樹外,實在沒有園的形跡。近年,趙大先生漸漸老了,產業已在中人之上,聲譽著於鄉裏,兒子們不但成立,還都能幹,大家更是尊敬他,稱之曰純老,純公,或曰樂園先生。總而言之,統趙老大一生而計之,除了寫文章用的筆名,除了不歡喜他的人給他的諢名而外,確確作為他的正經的名稱,可以寫上戶籍,以及財產契約上,以及銀行來往戶頭上的,便有趙初春、趙元茂、趙德基、趙肇成、趙天民、趙嘯天、趙魯戈、趙紹臣、趙純齋、趙樂園,足足十個,還不必算入他的乳名狗兒、金生兩個,與夫三個幹爹取的三個寄名。
中國人名字太多,遂有認為是中國人的惡習。我說,不,中國人的惡習並不在名字之多,而在生前之由於崇德廣業,以地名人,如袁世凱之稱袁項城,馮國璋之稱馮河間,和以官名人,如李鴻章之稱李宮保,或李傅相,如段祺瑞之稱段執政,甚至如章士釗之在《新甲寅雜誌》上之寡稱執政;至於死後之易名,隻稱諡名,無數的文忠,無數的文正,無數的文襄,這才是俗惡之至。
名字多,倒不僅隻中國“人”為然,一座城,一片地,一條街,也如此;有本名,有別名,有古名,有今名,還有官吏改的雅名,還有訛名。
成都南城,由老半邊街東口通到學道街的一條小巷,本名老古巷,一音之轉,訛成了老虎巷;從前的成都人忌諱頗多,陰曆的初一十五,以及每天大清早晨,忌說老虎鬼怪,不得已而言老虎,隻好說作“貓貓兒”,而土音則又念作“毛毛兒”;原來叫老虎巷的,一般人便喚之為毛毛兒巷。東門外安順橋側的毛毛兒廟,其實也就是老古廟。少城內有一條街,在辛亥革命以前,少城猶名為滿城時,此街叫永安胡同,革命後把胡同革成了巷,改名叫毛毛兒巷(即貓貓巷),到一九二四年(即民國十三年),四川督理楊森尚未經營“蓉舍”以前,曾卜居此巷,於是隨員副官和警察局員都緊張了,他們聯想力都很強:毛毛巷即貓貓巷,即老虎巷:楊、羊同音,楊督理住在毛毛巷,等於羊入虎口,不利,幸而楊森那時還帶有一個什麼威字的北洋政府所頒賜的將軍名號,於是才由警察局下令將巷名改過,並升巷為街,改為將軍街焉。
一條街,有本名,有別號,而且也有其原委。一座挺大的城,難道就不嗎?當然,城,也如此,有它的別號,例如成都。
成都,這名稱,據《寰宇記》講來,頗有來曆。它說:“周太王遷於岐山,一年成邑,二年成都,故名曰成都。”意若曰,成都這城,建立不久居民就多了起來。這名字是否該如此解,暫且不管它,好在它與人一樣,本名之外,還有幾個別號,讀讀它的別號,倒滿有意思。
目前頂常用的一個別號叫芙蓉城,簡稱之曰蓉城,或曰蓉市,一如今日報紙上常稱廣州為穗城,或穗市一樣。
芙蓉,本應該喚作木芙蓉,意即木本芙蓉,猶木棉一樣,用以別於草本芙蓉,和草本棉花。草本棉花之為物,我們不待解釋即知,而草本芙蓉,大約已經沒有更多的人知道即池塘中所種的荷花是也。荷花的名字頗多,最初叫芙葉,一曰芙蓉,古詩雲:涉江采芙蓉,即涉江采荷花;唐詩雲:芙蓉如麵柳如眉,即是說楊玉環之臉似荷花,也如說四川美人卓文君的美色一般。大約即自唐代起,才漸漸把木本芙蓉叫做芙蓉,草本芙蓉便直呼之為荷花,為蓮,為藕花,為菡萏去了。
芙蓉城的來曆如何呢?據宋朝張唐英的《蜀杌》說,則是由於五代時,後蜀後主孟昶於“城上盡種芙蓉,九月間盛開,望之皆如錦繡。昶謂左右曰:‘自古以蜀為錦城,今日觀之,真錦城也!’”這隻敘述芙蓉城的來源。另外一部宋人趙的《成都古今記》,就稍有渲染的說:“孟蜀後主於成都城上遍種芙蓉,每至秋,四十裏如錦繡,高下相照,因名錦城。
”木芙蓉一名拒霜,葉大叢生,雖非灌木,但也不是喬木,其壽不永,最易凋零;在孟昶初種時,大約培植得還好,故花時如錦,高下相照,但是過些年就不行了。明朝嘉靖時陸深(子淵)的《蜀都雜鈔》便說:“蜀城謂之芙蓉城,傳自孟氏。今城上間栽有數株,兩歲著花,予適閱視見之,皆淺紅一色,花亦凋瘵,殊不若吳中之爛然數色也。”同時另一詩人張立,詠後蜀主孟昶故宮的一首七言絕句,也說:“去年今日到成都,城上芙蓉錦繡舒,今日重來舊遊處,此花憔悴不如初!”豈不顯然說明在南宋時,城上芙蓉已經是一年不如一年?自此而後,所謂芙蓉城,便隻是一個名詞罷了。大約這種植物宜於卑濕,今人多栽於水邊,城牆比較高亢多風,實不相宜,故在清乾隆五十四年,四川總督李世傑曾經打算恢複芙蓉城的舊觀,結果是隻在四道甕城內各剩一通石碑,刊著他的一篇小題大做的《種芙蓉記》;民國二十二年拆毀甕城,就連這石碑也不見了。幸而文章不長,而且又有關於城牆曆史,特全鈔於下,以資參考。
李世傑《成都城種芙蓉碑記》:“考《成都記》,孟蜀時,於成都城遍種芙蓉,至秋花開,四十裏如錦繡,因名錦城。自孟蜀至今,幾千百年,城之建置不一,而芙蓉亦芟殆盡,蓋名存而實亡者,久矣。今上禦極之四十八年,允前督福公之請,(按:福公即福康安,在李世傑之前的四川總督。)即成都城舊址而更新之,工未集,適公召為兵部尚書。餘承其乏,乃督工員經營朝夕,閱二年而蕆事。方欲恢複錦城之舊觀,旋奉命量移注江南,亦不果就。又二年,餘複來製斯土,遂命有司於內外城隅,遍種芙蓉,且間以桃柳,用畢斯役焉。夫國家體國經野,繕隍浚池,以為倉庫人民之衛,凡所以維持而保護之者,不厭其詳;而況是城工費之繁,用幣且數十餘萬,蒞斯土者,睹此言言仡仡,宜何如慎封守、捍牧圉,以副聖天子奠定金湯之意!然則芙蓉桃柳之種,雖若循乎其名,而衡以十年樹木之計,則此時弱質柔條,敷榮競秀,異日蔥蔥鬱鬱,蔚為茂林,匪惟春秋佳日,望若畫圖,而風雨之飄搖,冰霜之剝蝕,舉斯城之所不能自庇者,得此千章圍繞,如屏如藩,則斯城全川之保障,而芙蓉桃柳又斯城之保障也夫?是為記。乾隆五十四年五月立。”另有一個別號以前常用,現在已不常用,錦官城是也,簡稱之曰錦城。這也和廣州的另一別號一樣,以前叫五羊城,簡稱之曰羊城,而今也是不常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