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不沾地2
三
是踩著地好呢,還是飄著好?
次日上午,待在家裏的姚沉兩次想到這個問題。一夜熟睡之後,他的腳依舊如昨,像兩塊漂浮木,漂在一層看不見的水麵上。
如此看來,這毛病跟休息得好不好沒啥關係,昨晚他睡得不錯,盡管做了一串醒後即忘的噩夢。或者跟飲食有關?吃了什麼不對勁的東西?他老婆吃得跟他一樣,為何他老婆一點事沒有,他就飄起來了?
吃過早飯後他想到,如果就這樣,不去上班,不去那人雜車多的地方行走擠撞,隻待在安全、熟悉的地方,飄飄悠悠那麼幾天,未必是什麼壞事,隻要心情放鬆,這差不多能當個遊戲呢,別的人想做還做不成。鎮靜地開動腦筋想一想,他的身體並沒出現別的問題,雙腿行動自如,肌肉健康靈活,一切跟往常一樣,除了腳下的感覺。而感覺,那是會消失的。這一點,姚沉頗有信心。戴琳琅說得對,沉沉甸甸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浮起來了,他著實該乘機放鬆一把。
至於戴琳琅說的那份雜誌,他已經把它放棄了,否則還能如何?有那麼些迫不得已的原因,他得為老婆、為家著想,他和老婆都三十多歲的人了,該不該抓緊要孩子?有了孩子負擔是不是更
重?生活對他的要求很明確:求穩大於求變。
昨天他本不想跟劉金莉透露實情,結果話沒兩句,還是把底兒交了出來。事情是這樣的,傍晚劉金莉下班回家,轉動鑰匙推開門,見姚沉正坐在客廳看碟,吃了一驚,問他不是去重慶了麼?她沒有買菜回來,原本她隻想將就剩菜剩飯湊合一頓,而那點剩飯,顯然不夠兩個人吃。於是她提議兩人去外麵吃晚飯。
劉金莉烹飪手藝不差,卻對廚房缺乏感情,她討厭油煙以及做飯炒菜的瑣屑程序,她跟姚沉說過,如果不需要天天做飯,恐怕她還會對下廚有點興致,想到做飯成了逃不掉的勞役,她就厭惡反感。姚沉理解,他也不希望自己老婆被家務搞成黃臉婆。兩人請過做晚飯的鍾點工,也到父母家蹭過飯,都是得了這頭的便宜,費了那頭的神,並沒真正方便,經常出去吃飯館又費錢。幹脆請個保姆呢,一是兩個人的家有多少家務,二是不放心。以劉金莉的考慮,等兩人有了孩子,倒是非得請個保姆,不過到那時,也不能單留保姆與孩子在家。請父母過來相幫?劉金莉的父母有自己的生意要忙,姚沉的父母指望不上,他們上要伺候姚沉患哮喘病的爺爺,下要照看姚沉姐姐的孩子。最好的辦法,是到時候劉金莉退職在家,但以姚沉的收入,能獨自支撐家裏的開銷麼?劉金莉左思右想,越想越覺得麻煩加心煩,一切問題說到底,就是姚沉掙錢太有限。劉金莉不是安於以低標準來要求自己的人,棄高就低,那不簡單?可活著有什麼意思?文人說什麼“食不過三餐,眠不過一榻”,那是玩格,是自娛自樂,毛主席還說“欲與天公試比高”呢。劉金莉倒也並非心比天高,但人活一世,總得圖點什麼,劉金莉圖的就是日子越過越好,越過越舒適。
所以她堅持要買第二套房子,既為提高居住質量,也為投資,早在五年前她就有那想法了。開頭兩年,他們兩口子動作有點磨磨蹭蹭,東挑西揀,橫豎比較,不曾想房價像長出了飛毛腿,又如同踩著昂揚的鼓點,一路上衝。鼓點嘭嘭,擂得人心慌腳軟。到前年年初,說什麼劉金莉也要把計劃付諸實施,再不買,房價就要飆到天上去了。按他們當時的積蓄,留出裝修款後,其餘的錢支付四成首付不成問題;問題是,把儲蓄掏空,還要負債,劉金莉心裏又不踏實。姚沉便想乘機打消劉金莉占據兩套房子的念頭,他的意思是,買下新房後將舊房賣掉,手頭有了活錢,還貸壓力就解決了。這也是他為自己計,不想搞得來那麼沉重。
劉金莉為此氣得發昏。姚沉是不了解劉金莉的心思,她需要的不是他給她出什麼變通的主意,變相地否定她擁有兩套房的決策。劉金莉恨隻恨,姚沉對她這個決策的執行能力不行,他能提供的資金太少,偏又不因此去發奮,隻想找個輕鬆的辦法來對付。這種表現,令劉金莉忍不住積怨爆發,她說:“嫁你這種男人有什麼意思!胸無大誌也就罷了,連過日子的一點長遠眼光和起碼的理財意識都沒有!買套新房子立刻就要賣掉舊房子,你腦震蕩啊?小時候沒聽過猴子掰包穀的故事麼?掰一棒丟一棒,辛苦到最後還是隻有一棒。”
劉金莉用最通俗的故事,來向姚沉講述最淺顯的道理,仿佛他是個財商等於零的人。這很不實事求是,姚沉並非財商低下,財產如何保值增值,他豈能不知,隻是不想搞出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覺,把日子過得像奔命。而劉金莉一心就想激一激姚沉,把他從當時那個掙不了幾個錢的雜誌社逼出來,粉碎他的緩兵之計——以為日子過得起走,就可以一味敷衍。
總之,不知是不是劉金莉的激將法起了作用,姚沉換了工作,第二套房子也買下了,便是“天馨上品”那套,110平方米。
“天馨上品”是今年五一節交的房。裝修花了兩個月,往房裏填充家具、電器、各類用品和裝飾品,則用了更多的時間。劉金莉把購置那些家居用品,細拆成最最零敲碎打的行為,樣樣東西都要貨比多家。總算9月下旬一切安置妥當,劉金莉卻病了一場,大概是弄房子弄出的病,感冒流涕渾身無力。整個國慶節期間,她都在軟綿綿地吃藥養病。劉金莉本想帶病堅持搬家,姚沉說那又何必呢,不在乎那麼幾天,人要緊。這些方麵,劉金莉是願意聽姚沉的。這是姚沉關心她啊。國慶過後,姚沉跟劉金莉商量,幹脆拖到10月下旬再搬。這個家他們住了7年,總是有點舍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