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不沾地4
六
新的一周開始,無論如何,姚沉去上班了,因為公司明年一整年的廣告宣傳方案及預算,要在中層會議上進行討論定奪,這事兒他不能缺席。
新家搬了,班也上了,他的腳呢,不提也罷。
他有一種身懷暗疾的不安。別的不說,每天就算他費盡心思安全到了公司,在公司上班,也需要大費周章。出差是出不成了,外出應酬什麼的,他也隻好能推就推,他想到一個托詞,這托詞他甫一想到時,暗自以為絕妙,就是跟人說自己足部痛風尚未好徹底,弄得他一陣一陣像踩不到地似的,行走困難,猶如廢人。廢人自然哪也去不了,要緊的是休養生息。
這是亦真亦假的說法,總之能敷衍一時。但敷衍得了一時,敷衍不了一世。中國人雖多,可如今的公司、單位什麼的用人,哪個不希望用
的是猛將虎將、不壞金剛?哪個又不可著勁地使喚員工?以前戴琳琅在商報當過記者,她說報界流傳著一個公開的說法,那就是:在商報,女人當男人使,男人當畜生使。由此可見一斑。你若真是個廢人,就不要上班了。你少做了事,別人就要多頂一杠子,這是什麼時代,別人的同情理解都有限,當不了飯吃。他這班上的,一方麵,一遇到自己眼下勝任不了的事,就不得不迅速想對策想辦法,以圖應付得過,大腦隨時備戰,更似如做著兩份策劃工作,擔子太重;另一方麵,心裏麵時常惴惴不安,擔心公司以及同事對他日久生厭——你長期的不行,即便不主動辭職,公司也會考慮裁掉你了。
要說對這個工作,姚沉從來沒有太珍惜看重,好比娶了個自己不太喜歡的女人,哪天不想過了,就是個一拍兩散的事。可現在的情況非比往昔,你跟這個散了,又跟哪個組合?這事想來令人灰心,好比登山,看著麵前道路縱橫,每條山路風光各異,都歡迎你去試腳;可一旦你這個登山者身上哪個零件鬆動了,卯不住了,實力一衰減一頹敗,那就不是往後退一步的事情,而是所有的道路瞬間灰飛煙滅,隻留你孤零零立於絕地。
他開始認真考慮看心理醫生的事了。
搬家之後,劉金莉多出許多細水長流的事情來忙,要跟新家磨合,要將舊房出租。她在新家找回了初戀的感覺,有空就拖呀,擦呀,洗呀,將各種裝飾品移位擺弄啊,跟房子如膠似漆,一心要把它調弄得服服帖帖,美輪美奐。舊房出租的事,劉金莉多頭並舉,幾條腿走路,委托了中介,委托了親戚朋友,還在搜房網上掛出了信息,成天電話往來不斷。對於租房人她還要麵試,麵相不善者、習慣不良者、職業不佳者,免入。這種謹慎,姚沉是讚同的。有了精神寄托,劉金莉把姚沉的腳疾推到了次要地位,不太那麼才下眉頭、又上心頭地憂急。也是姚沉開始上班了,她大概覺得鬼門關已過,隻要假以時日,姚沉就該慢慢恢複。姚沉也不能去招惹她指明說,上點心吧,你那是一相情願。
星期四下午,廖無際突然打了個電話給姚沉,約他吃飯喝酒。這廖無際是姚沉多年的朋友,長著一個大腦袋,一個大腦門,深目寬鼻,為人多趣。他和姚沉是一對能說會侃的寶貝,曾經他們做單身漢時,常約著幾個朋友一起吃飯喝茶,兩人你呼我應地說起話來,勝過說相聲,引得在座之人個個捧腹。廖無際比姚沉大一歲,直到去年才結的婚,娶了個小他八九歲的小學老師,那小學老師像管小朋友那樣,指揮廖無際過日子,動輒就說:“我數一二三了啊!”弄得廖無際返老還童般,成天樂顛顛的,有一種終於找到自己那根繩套的幸福。自從結了婚,加上工作忙,廖無際約姚沉的次數大減。今年大半年過去,兩人隻見過兩麵。
廖無際打來電話,姚沉立刻就應了,正想找個朋友聊聊呢。快到下班時候,戴琳琅也打了電話來,姚沉便把她也約上,她和廖無際也是認識的。三人到約定的小飯館聚齊了,戴琳琅一見姚沉就嚷嚷:“你不說你還沒好嘛,怎麼健步如飛地進來了?”
姚沉低聲問,“是不是我裝得太像了?那隻說明我天賦高啊。”
戴琳琅說,“既然能裝,就說明沒事。”
廖無際問怎麼回事,戴琳琅快嘴跟他說了,又向姚沉道,“你去看過心理醫生沒有?醫生怎麼說?”
姚沉說沒有,問廖無際戴琳琅二人:“你們以為有沒有必要去?”
當然,有沒有必要,最終要看他自己。不過廖無際提醒姚沉,當心被那些醫生治來治去,治成個終身病人。廖無際雙唇一撮,未言先笑道,“我勸你還是慎重,你這個毛病,肯定叫那些心理醫生欣喜若狂,你想,你這毛病太有意思了,太值得治一治了,他們很可能舍不得醫好你。要是碰到一個有研究癖的醫生,一定想方設法把你長久留在身邊,當個成長變化型的研究對象。不過從另一頭說,你也創造了另一種價值:當研究對象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