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花朵開滿的春天2
這座小樓是建在土坎的下麵,肯定有傍依之意,把它寓想成是一座山,獲得“背有靠”的安慰。路就在那坎上麵塗塗抹抹地畫過來。是土路,喜兒覺得,它是自己用蠟筆在大地上畫出來的。蠟筆是爸爸買回來的,他不能說出它們各自的顏色,卻知道哪一支能夠畫出大地,和上麵一條蜿蜒的土路。順著土路走過去,就是村莊裏麵。喜兒家的這座樓矗立在村莊的邊兒上,是西北角上。出了家門,往這邊走幾步,就是荔枝的林子,青青地展開在坡畝間。不全是荔枝,間雜著龍眼,還有一片一片矮叢叢的黑棗棵。
村莊名小寨是有道理的,隻幾十戶人家,疏疏密密住著。人們還保留著燒草柴的習慣,清晨或是黃昏,一縷一縷炊煙從各態各樣的房屋頂上升起來,描畫出一汪古古的詩意。是一幅詩意水墨畫。
村子南麵,有一座半涸的塘,塘堰旁,立著一片高高灑灑的杉樹。杉樹的後麵,退開一小段,有一座半石半土的房子。石頭在下麵,連著地基,上半截是土坯。這房子是小學校。應該說曾經是小學校吧,因為現在已經不是了,隻是一座空屋子了。老師走了,這兒的學生太少,不能構成一個學校,上麵就把老師調走了。調到一個很遠的熱鬧的學校了。
喜兒曾在這兒稀稀拉拉地念過兩年半書,老師走了後,他就不念了。像帶著我到有荷花的地方一樣,在一個黃昏,喜兒將我帶到這半是石頭半是土的房子麵前來。他用手細細撫摩那斑駁的木門,石頭牆閃裂著的縫隙時,眼睛裏閃出的光,使我知道,這是個令他感到親切和自豪的地方。他帶我來過那麼多回,卻是到了後來,從他的爸爸嘴裏,我才知道這房子曾經的用場。
小學校不再是小學校了,荷花卻依舊是荷花。這是因為,荷花跟人事無關的緣故。它開放在離人煙那麼遠的地方,跟鳥聲月色在一起,靜逸,安閑,完全化進了自然。
有一天晚上,我和喜兒在悄悄開放著荷花的小湖堰上,如水的月光裏遊著,我告訴他荷花的憂傷時,又看見,水一樣的驚奇,要從他的眼睛裏噴出來。
皎皎明月下,那雙黑葡萄的眼睛裏,飄閃著一種奇異的明亮。
月 光
慈悲山市中心公園是這樣大,這樣美,全然出乎我的意料。把這感受講出來,笑微微側頭,看見向文登的臉上,自豪像風吹送的水波恬恬漾開。向文登受得起這個字,恬。不管是誰,見到了他,都會同意使用文雅這個詞。他的確是個很文氣的男人,高高的個子,寬挺有力的肩膀,瘦硬灑秀,脈脈含情,真是一個美男呢。特別是此刻,夜朦朧,香朦朧中,我這樣斜斜一望,儼然望見了一尊雕刻刀製出的古希臘頭像。
盡管如此,當他的手無聲滑過來,將我的握住,我的心中還是翻過一股湧浪樣的厭惡。完全是為了白珍珠,我才默默咬牙忍住,沒有順從內心的意願將它甩開。
想要找到白珍珠,必須借得他的幫助。如果不忍受這份痛苦,就得麵對更大的痛苦。
任何讚美慈悲山城的話,都會引發向文登臉上自豪的漣漪,這份對家鄉的愛有時會使我心生感動。其實我是不吝讚美的,遺憾他的這家鄉之城能引我心處實在太少。但這公園是我喜歡的,給它起了名字,叫扶桑園。因為這裏最震撼我的是扶桑。它們竟是一些高高大大的樹!上麵像沙果樹春天裏那樣,枝枝杈杈間綴滿繁花。最初看到它們,我是愣神兒了的,根本不能認出來。在我的認為中,扶桑是長在瓦盆裏的一種花卉。
我曾養過一盆的,是在西北老家的時候。那時我住在鄂爾多斯草原邊緣的一座小縣城裏,叫蘭台縣,小小的一座城,傍依著一座曆史上赫赫有名的古都的廢墟長出來。那天我到城裏的商店買東西,在馬路旁邊幹瘦的小花市上遇到它。我騎自行車走到那裏,被綠色吸引而停下來。那條小城中最繁華的街道,隻在北進口處,長著一棵歪著身子的大葉楊樹,再就沒有植物了,唯這片小花市擺出來,大葉楊的顏色才能得到呼應。
是因為扶桑的名字才買下的。開始並不認識它,在一圍花草中間,它的葉子灰撲撲的,不見出眾。問了半天,賣花的女人說出的全是一些世俗極了的名字,什麼倒掛金鍾啦,步步登高啦,金絲荷葉啦,唯有它,進耳入心,乍然催出一份詩樣心情。
它開第一朵花,是在一個夜裏,入睡前走過客廳,它還寂無消息,次日早上,從門口往裏一瞟,驚得像是看見了夢。那麼嬌的花兒嗬,那麼美!高興得一時間想打開音響跳一段《阿裏山的姑娘》,卻又怕樂聲會吵著了它。
唉,還是不說那朵扶桑了,因為它牽扯著的那段日月裏,有女兒。
它會讓我想起女兒。
可是向文登不管這些,他完全是綿綿情話的態勢,說出原本不該說的話。他說:你多長一段時間回去看一次女兒?
向文登是知道關於女兒的,因為認識他的時候,我還在那段情
劫中。
是通過喬其,我認識向文登的。那時候,他們是一對有情人。喬其是我大學同學,畢業時,我回了家鄉蘭台縣,她“孔雀東南飛”,來了慈悲山。那年,她春風一樣執著的書信之所以能終於把我喚到這裏來,完全是我那欲說還休的婚姻的緣故,那純粹是一條繩子,套在我的脖子上,一點兒一點兒地勒緊,令我窒息。我其實是衝著慈悲山這地名來的,想尋求掙脫之計,這世界上,唯是有慈悲的地方有濟度。幾乎是第一眼,見到向文登,就知道自己遭遇了什麼,也刹那透視到喬其作為女人的悲哀。當然,這個詞對她是不必使用,那時候,她已基本是廣東色彩的意識,視愛情為餐飲。
但是向文登,這個我在靈魂上完全可以俯視的男人,他對我的熱望是多麼無望!
沒有想到的是,他的想望竟如此綿長,蜿蜒到了這十幾年後,
而竟終於這樣地握住了我的手。喬其不會受到這情景傷害的,她早
已不在慈悲山了,去了大洋彼岸了,已有十來年了。
我裝作抿劉海,輕輕把手抽出來,略略挪開幾步。談論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