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花朵開滿的春天5(2 / 3)

他終於哽咽了,字於是一個一個往外吐了:再,不,能,讓,它,吃,人,了,嗬!

童子死了,再不能有人在這裏喪命了!

這樣的悲傷是不能安慰的。我用無言接應他所有的傾訴。如果我的無言也能像大山一樣宣示大言,那該多好嗬!

我的憂慮隨之而來,如果是這樣,那他勞動的艱巨性是多麼不可思量,幾乎可以說,他是在傾力於一件不可能實現的事。這橋雖小,卻不是他一人之力所能成就。不僅僅是有了足夠的石頭就可以的,還要有鋼筋、水泥、鐵釘等等商品性的材料,也就是說,要有一大筆錢才行。

等幫助這個人的心念在頭腦中化成具體辦法,我說話了,告訴他,我是一個走了很遠很遠路來到這裏的雕刻家。我讓他知道什麼是雕刻。又給講了喜兒的故事,讓他知道這世界上,不幸從來都不隻屬於一人。他眼睛裏光的變化使我知道自己努力的成效,這個人總算被從生命傷痛的深淵中拉出來一些了。

他吃驚地問,叫喜兒的這個孩子,他的媽媽從來沒有來看過他?

隨後眼光低下去,黯黯歎息著,說,她沒法兒來的,太難受了!她還活不活嗬!當初指定是實在沒法兒了才……她總得活下去呀!唉,這人世間嗬!

我長出一口氣。

然後斟酌著,說出想請他幫忙的話,說想創作一件雕塑作品,覺得他是十分難得的模特兒。像我們這樣的人,就是得這樣在大地上四處走啊走啊,走到那些能夠獲得靈感和發現的地方。簡直想都沒想,他就使勁一點頭,答應了。他是那種黃土地上長出來的樂於獻出幫助的人。

是為了讓他從陰霾中再出來些,後來,我說了他年輕時候肯定是個帥哥的話。那是夕陽西下時候了,黃昏像沉鬱的思緒飄落在眼前的田野上,他差不多訴說了一個整下午了,胸中積鬱該消散得可以了。讓黃昏背後的黑夜吸納他全部哀傷吧,把一個透落的人交給明朝的太陽。

其實,現在的童木偶,離藝術更加近一些,因為,他的生命元素中,已經濃濃滲進了苦難這一種。

給向文登說可以考慮賣給譚總一件作品時,乍聽,他吃了一驚,顯然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等弄確實了,一派心花怒放。他認為看見好運的招手了。譚總是慈悲山城最大的細瓷公司老板,號

稱家財超過幾百個億,生意做滿了全世界。細瓷是慈悲山城的特產,由來已久,在近幾十年裏走向產業輝煌,成為振興地區經濟的支柱。我來的第一個周末,向文登就帶我赴了譚總的豪華宴會,就是在那個晚上,譚總讓向文登知道,他想擁有一件我的雕塑作品,隻要貨能令人滿意,價錢是不會吝惜的。

我當時唇齒清晰地告訴向文登,不賣。

這並不是針對譚總一人,而是所有跟他相類似的人們。我是有些鄭板橋的脾氣的,不是什麼樣人隻要有錢就能買到我的雕塑作品。我不是那種天才型,一夜之間就能成就一大堆,有時,我得花費幾個月甚至一年的功夫才能磨琢成一尊小小的頭像。許多時候,我都是手握雕刻刀或是鑿子,坐在那裏對著麵前的石頭發呆,任憑時光像水一樣從身側空空流淌,去到永遠追不回的地方。更甚至我會連續數日遊走在不見人跡的阡陌荒野,猶如一株行走的樹,連工作室都不進。得來如此不易,怎能夠不加倍珍惜,我的作品於是隻買給那些能懂得的人,這就是我清貧的本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