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光消逝的祖地2
祭天是納西人最大的風俗,作為自古以來就祭天崇祖的子民,過去, 阿布家族和淨托家族都有各自的祭天道場,它類似於一處使族人接受施洗的家族教堂,彌散著敬畏與感恩的隱秘慈光。祭天儀式分為大祭天和小祭天,大祭天又叫春祭,在正月舉行,曆時三天,小祭天又叫秋祭,在農曆七月舉行,曆時一天。
祭天道場裏,長著許多直刺青天的高大古柏。柏樹為常綠喬木,木質堅硬,葉片呈細鱗狀,光暈寒綠,樹幹略染淺紅,有少量球形果實,它勻稱修直風姿高朗,被納西人認為蘊藏有某種神性。納西祖先說,有柏樹的地方就可以住下來。一首祭天古歌頌道:“在天地之間,柏神出現在中央,生長在高岩上的柏樹,是天和人的舅父。四周由柏樹來圍繞,青天才變得不搖晃,蔥綠的柏樹長出千個枝丫,人類的福澤才會千年永駐。”
祭天道場裏莊嚴的古柏融結了阿布家族和淨托家族一代又一代的精氣,樹上婆娑的枝葉淡淡地散發著醇香,灌滿了崇高的潔氣,這些大樹在1958年大煉鋼鐵的熱潮中被砍伐殆盡。
舊時,春祭的第一天上午,穿戴潔淨的族人需焚燃細葉杜鵑枝和艾蒿枝在自家的宅院和田地裏除穢。下午,各家分頭搓製祭香,清洗祭米。祭香的香末由香樹葉曬幹後舂成,用白棉紙裹卷在鬆木香軸上,外麵貼上喜慶的彩條紙穗。每戶除了搓製無數小香炷外,還要搓製兩米左右的三炷大香。
第二天天明時,各家參加祭天的人背著祭簍祭香前往祭天道場,沿途普灑青鬆葉。進入祭場後,祭祀東巴在北方的祭台上插神木,神木高約三米,象征天祖朱勞阿普的黃櫟木被插在左邊,象征地母襯恒阿祖的黃櫟木被插在右邊,象征天舅蒙汝誇洛的柏木被插在中央。接著祭祀東巴分別在天祖、地母、天舅前點祭香、獻祭米,代表宗族所有的人表達虔誠的感激之情,參加祭祀的成員依次在每一棵祭樹前行三叩首大禮,再焚燃自家的香炷。點過香,祭祀東巴敬獻祭酒,再次恭敬地讚頌天地的無限恩德。再下來還要舉行
一個穰穢儀式和一個射箭儀式,所有在場的男丁都要挽弓一試,以增添自己的英武之氣,並銘記祖先在曆史上經曆的戰爭苦難。
第三天一大早,祭祀東巴便向神木敬獻祭酒,然後宰殺由當年做莊農戶飼養的生豬舉行生祭。祭祀時,東巴用豬血塗抹三棵神木,殺好的豬被擺在神木前,頭朝北,麵朝東,豬身上放著一根細葉杜鵑枝和一碗淨水,東巴用手裏的艾蒿枝蘸淨水灑向周圍,接著念誦敘述納西族來曆和祭天來曆的東巴史詩《崇般圖》。生祭完畢接下來舉行熟祭,切成大塊的豬肉在大鐵鍋裏煮熟後,豬頭的左半邊被供在“天祖”前,肋骨被供在“地母”前,右膀被供在“天舅”前,盛有豬肝、豬肺、米灌腸的一個木盆,蒸好飯的大甑子,一碗肉湯一並供奉在神木前,供完祭品,東巴深情地吟誦《獻飯經》,再次獻上宗族衷心的感恩之情。念完《誦飯經》後,要在祭場外的神石旁宰殺一隻贖罪雞,雞血被抹在神石上,雞屍被供在“天祖”前替宗族贖罪,東巴同時以宗族的名義承認過去一年中所犯下的一切罪過,祈求天祖寬恕,並懇求天祖為族人增添福壽。
贖完罪求過壽後,全體成員深懷潔淨的心念,跪拜在三棵神木
前感謝天地的庇護。行過大禮,東巴恭敬地拔下神木,然後到祭場
外用一塊板瓦燒燃一堆雞毛舉行禳災儀式。
晚飯前,須得在瓦片上抓點碎肉,放在樹木的高枝上向神鳥獻
食,烏鴉、山鷹聞到肉香便會飛來分享祭品。人們虔誠地圍在火塘
旁一起吃過團圓飯後,未下鍋的祭肉會被平均地分給每一戶人。
20世紀50年代初,阿詩廠成為麗江的第一批農業合作社,祭天儀式作為迷信活動被全麵禁止。1968年我出生時,整個納西族地區都處在躁動與喧嘩之中,早先那種浸透著神性及巫氣色彩的日常生活,已逐漸變得世俗化,許多重要的觀念和儀式都在劫難逃地消失了。阿布家族和淨托家族的兩處祭天道場已夷為平地,家族古老的信仰靈地徹底喪失。阿詩廠已經沒有人懂得本民族的東巴文字,就連我祖父珍藏在家裏的幾本東巴祭天經書也早已被銷毀。像晚秋的寒蟬不得不蒙受季節的迫害,曆史用它自有深意的刀刃,慢慢切斷了阿詩廠古老的傳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