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光消逝的祖地3
我隱約記得,一個和煦的春日,我托了一隻用細線拴著的翠鳥同淨托家族的一個小孩在龍潭畔嬉玩,水邊的細葉蘆葦和翠色櫟樹把潭水映得如同巨大的翡翠,我們翻開一堆苔蘚橫生的鵝卵石,查看下麵是否有可供燕雀啄食的蟲子。過了一會兒,有幾條魚朝我們遊過來,那小孩見了,便爬到櫟樹上摘了些包著硬殼的球形小堅果,然後用這些小堅果去打水裏的魚,我則在一旁忙著應付撲翅飛動的翠鳥。當天晚上,這個小孩就發燒生病了,第二天一早,他的母親來到我家著急地詢問頭一天發生的所有細節,我盡力做了回答,我祖母在旁邊聽完後肯定地說,孩子的“哦恒”迷路了! 接著又神秘兮兮地自言自語道,龍潭的櫟樹是不能動的,魚更是不能打的,說不定他的“哦恒”被龍潭的“署”(一種精靈)捉住了,但他又沒有真的打著魚呀,“署”不會這麼小氣吧。我祖母建議黃昏時為孩子做一次“哦恒膽”,孩子的母親含著眼淚同意了,同時,我祖母警告我以後不要隨便碰龍潭的一草一木。
納西人認為,男人有九個“哦恒”(靈魂),女人有七個“哦恒”(靈魂),不同的“哦恒”掌管著人體不同的部位,人生病主要是由於有的“哦恒”脫離肉體後找不到歸途所致。小孩的“哦恒”如同小孩一樣貪玩,最容易因嬉耍而找不到返回肉體的歸途,出現這種情況時,小孩就會生病,應該由小孩的母親做“哦恒膽”儀式,把小孩的“哦恒”喊回來。隻有母親才能把小孩的靈魂喊回來。因為母親的喊聲可以傳到走九天九夜才能到的地方,而父親的喊聲隻能傳到走三天三夜的地方,所以父親很難將小孩的靈魂喊回來。
那天黃昏,我和祖母拿著幾個雞蛋去看望病孩,他的母親已經準備好了做“哦恒膽”用的一碗熱飯,一個熟雞蛋,一塊肉及一雙筷子,大門朝內的屋簷下,還掛了一隻用來對付邪力的猴爪。太陽下山的時候,病孩母親端著一碗放有蛋、肉、筷子的米飯,悠長深情地喊起病孩的魂來:“孩子,回來呀! 回來呀! 家裏的牛羊已經從山上回來了,你跟它們一起回來,別人家的孩子已經從路邊回來了,你跟他們一起回來,不要在山上玩,不要在河邊玩,不要在龍潭邊玩,回來,媽媽已經為你準備了好吃的東西,快點回來,和
家人一起吃晚飯!”一連呼喊了許多遍後,病孩的母親結束了整個儀式,她緊張地端出一碗清酒擺在地上,然後輕輕地朝酒裏放入九顆麥粒進行占卜(沉入碗底的麥粒雙數為吉兆,單數為凶兆),結果有六顆麥粒沉了下去,這一吉兆使她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過了兩天,那孩子的病就好了。
那時,阿詩廠人仍保持著不少禁忌。在一般情況下,狗肉、馬肉、貓肉、水牛肉是不允許吃的,不僅因為這幾種家畜在各種傳說中,為祖先立下過汗馬功勞,更由於它們是人忠誠的奴仆。在平時,人們注意善待這幾種家畜,它們病死老死後,妥善地將其安葬。吃狗肉是尤其要忌諱的頭等大事,吃過狗肉的人,被視為是不純潔的,當和漢族人發生了矛盾,納西人會用輕蔑地口氣說,“哈巴克史子”(吃狗肉的漢族)。坐在家裏的人,突然聽見外麵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如果隻喊了一聲,而且隻聞其聲不見其人,這是有鬼魂在喊自己,不能答應(納西人認為鬼魂喊人隻會喊一聲);喊了兩聲以上便是人在喊,可以答應。天黑之後吹口哨被認為是在喊鬼,所以要忌諱,吹了多次口哨,鬼魂會乘著黑夜前往家中作祟。平日裏,如果有母雞在學公雞叫,要捉住這隻母雞到門檻上把頭砍掉,不這樣做的話,人們相信很快就會有人死去。一旦有天上的飛鳥把屎拉在人身上,人卻沒有看見拉屎的鳥(看見了則無礙),意味著有穢氣附在身上,得趕快回宅院中燒五穀香火,祈告除穢,否則有可能會大病一場。黃花閨女,尤其出嫁的新娘子是不可以騎驢的,情死之風的開創者“風與雲之母”達勒阿莎命,就是在出嫁那天騎著驢去情死的。
雪山的聖性之光照住了離開家鄉的赤子
阿詩廠有一座建於19世紀初的村廟,位於阿布家族祭天道場以北百餘米處,它是漢文化浸入納西文化深境後的膠合之物。1949年前,這座糅混著儒佛兩股靈息的小廟宇供奉著菩薩,每逢初一、十五,不少附近的納西鄉民會到廟裏焚香膜拜,阿詩廠人過去有在大年初一禁葷吃素的習俗,大約和這座小廟不無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