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初的金洪聲和張筠秋,陷入了婚後經濟上的第一個困頓時期:張筠秋懷孕已近臨盆,4月在辦得異常紅火的張家門小學校長任上被突然撤職。繼1937年因日寇戰火禍及而失去了長木橋初小教師的職務後,再次失去了她自幼向往的教師職位。假如說第一次的失去教師職位,主要還是精神層麵的抱憾話,那麼這次的再度失卻構成了對她來說極其嚴重的經濟上的威脅。金洪聲在1937年的戰火中,一夜間從平湖陸陳界的嶄起新星,淪為身無分文的失業者。雖然以後的幾年,他在縣城四處奔波八方設法,但時不利兮駒不馳,隻能落了個積勞數年終於病倒失業返家的結局。盡管此時的夫妻倆,照賬麵的收入,尚有張筠秋陪嫁的十五畝田的田租可補貼家用,但那在戰火紛飛的當時,也隻能是紙麵上的畫餅而已。一則張筠秋娘家海鹽張家門附近的田大多是旱地,田租最多隻有能種水稻的水田的八成,約每畝8鬥米左右。況且遊擊區的國民政府和日偽勢力拉鋸的政治軍事局勢,使那幾年的收租成為事實上的極不穩定和甚至不可能,所以不能將此項田租收入視為家庭收入的正途。張筠秋在晚年回憶起這段時期的生活時說:“可是種田一年,收下來還了租米虧本,金洪聲又失業在家,正是走投無路。”
“種田一年”的情狀已在前文敘述,“走投無路”真是夫妻倆窘狀的概括。
麵對新婚才年餘的妻子和即將降臨的他倆愛情結晶生命延續的新生命,金洪聲和妻子計議一番後,覺得隻有一條路或可一試,即告貸一些本錢,由他重操舊業開米店。盡管張筠秋望著丈夫曾經瘦削而今更顯憔悴的臉龐,深知開店的艱辛,在戰亂中更為不易。但金洪聲主意已決,自覺天無絕人之路。於是就開始籌措資金,等湊齊了十石米之數,即告米店開張,米店的地址選在馬廄廟。
馬廄廟在金羅浜南麵三裏,也在平湖縣境內,是個極不起眼的鄉村小集——平湖人習慣上將此類幾十上百戶人家聚居的小集亦稱為鎮。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的馬廄廟隻有東西一條街,街兩旁住著五六十戶人家。鄉集雖小,卻以一廟一橋聞名遐邇。馬廄廟之得名,竟可遠溯至我國春秋時期。相傳齊國國君齊景公曾受命代天巡狩來到吳地,古稱“大易”(現為馬廄廟所屬之平湖市曹橋街道)。齊景公駐軍養馬於此,故稱馬廄。後來當地百姓為紀念此事,建齊景公大王廟,俗稱馬廄廟,於是小集也以廟為名,稱為馬廄廟鎮。
馬廄廟此地果然名不虛傳,以往僅以廟名彰顯其曆史,拂去曆史煙塵層封之後,終於在1980年發現馬廄古文化遺址的實證。遺址麵積約為12萬平方米,文化層厚0.85米。可分為良渚文化、青銅時代、東周序列。考古工作者采集有良渚文化的陶器、石器;青銅時代的印紋硬陶;東周的原始青瓷和印紋硬陶等。
馬廄廟鎮南畔有趙涇港自東向西蜿蜒流過,水勢頗浩蕩,三孔石拱大橋馬廄廟橋橫臥其上。橋長34.2米,高6.32米,寬3.31米,中孔跨徑10.1米,邊孔跨徑各6米。南北各有石級37級,橋身用花崗石建成。橋始建於明,光緒年間重修,民國十八年(1929)春,裏人重建。小鎮長橋,在平湖縣境內僅見,故入《平湖縣誌》。橋側畔共雕刻楹聯八條,西側兩聯四條是:“揚帆東駛檉聯三泖口,驅車南望遙指九峰巔;萬狩渡景公廟貌至今稱馬廄,西驅沿大易塘名終古屬趙涇。”東側兩聯四條是:“半月偃趙涇五坊門戶,長虹環馬廄三縣交通;隔岸拱星樞南望沙渚北通漢水,橫塘澄月影東連澤浦西溯硤川。”古橋的悠久曆史和深厚的文化積澱以及濟世的交通功能,盡寓聯中。
有關馬廄廟米店資金的來源,金洪聲在1950年浙江省委黨校學習時撰寫的個人經曆中回憶道:“係借來十石米,是我夫婦兩人(筠秋生了孩子,已不教書)自己做的,一麵種田,一麵做生意。”資金的數額和主要經營者的情況,都講得比較詳細。而張筠秋在稍早一些時候的省委黨校學習回憶中,也有提及,不過在資金數字和開店地點上就顯得模糊一些:“賣去一些田,離家不遠的小鎮上開米店。”在另一處回憶中她說,賣去田的數目是七畝。
金舜儀也親身參與了兄嫂這次馬廄廟開米店的事情,米店的一些具體情形可以憑借他的回憶。我們在2006年4月13日專訪了他,八十歲的老人仍思維敏捷,他侃侃而談道:“馬廄廟米店門麵,我們店靠近西麵,潘天河造的。米店對麵是繭廠房子。營業做得比一般大。海鹽西塘橋朝南出黃豆但無米,投機商灑水米。店裏夫妻店,我和上頭的阿姐,阿嫂教書放假時也在。”
“潘天河造的”,就是說米店的房子是租用潘天河家的。“店裏夫妻店”,是指店中的經營人員都是自家人。從金舜儀的話中可以看出,金洪聲是捕捉到了市場需求互補餘缺的商機。他又是經縣城大米行曆練多年的高手,“投機商”急功近利甚至可謂飲鴆止渴的在“米中摻水”的手法是絕然不為的,堅持的是“誠信賺錢、人有我優”的商業原則。果然,誠信經營的結果必然是“營業做得蠻大”。
米店較為詳細的經營情況,金舜儀又繼續回憶說:
“有一幫肩挑販米客,海鹽黃豆挑來,離平湖還遠,就賣給我們米店。一次、兩次就熟悉了,就脫手。米再販回去,菜籽也有。黃豆、菜籽收來裝平湖。我們看下手,生活那時也蠻好。”
以金洪聲的生意經,他利用馬廄廟地利之便——居海鹽至平湖必經之路的中間;又拓展了他的長項——與人相處的本領,就將顧客拉住了。或許還借重了張振乾父子在地方上的影響,可以為他組織海鹽的貨源和客戶。張筠秋在回憶金洪聲1937年在平湖縣城毀於日寇炸彈的損失時曾提到,也包括張振乾寄售的五石黃豆,以此可以看到金、張姻舅之間,是有生意上的往來的。
“他野心蠻大,沈祥榮開肉店,和他合作,弄在通界橋大宅,一麵開肉店,一麵開米店,開爿分店。”
追逐利潤的最大化,是商業的本質和商人的本能。金洪聲在營業較好時,就抓住時機,在通界橋找到了合作夥伴,開起了連鎖店,擴大了經營規模。
時過60餘年,金舜儀對米店的規模和生活情形,還記憶猶新:“馬廄廟走下來,一條大街,就一條道路,東西向。米店的房子是平房,外麵是店麵,踏子,一扇朝上,一扇怕掉。後麵房間,困覺有兩隻房間。房間後麵是河。灶間在旁邊,靠兩邊,吃飯是靜珍燒的,生意做得時間比較長。”
“踏子”,是平湖人對店鋪門麵裝修的一種樣式的俗稱:木板做成的幾扇窗在在上半部,可以向上吊起。下半部是一整塊較長的木板,可以整塊卸下。
對馬廄廟小米店來說,金洪聲盡其所能,是爭得了人和、地利,獲得了一段時間的存在甚至發展空間。然而還有一個絕非如金洪聲般的一介草民所能掌控的天時——戰爭的時局。用金舜儀的話來說,就是“清鄉接連來,店不來了”。
自1937年底,以小國之兵犯大國的日軍,對平湖縣全境的占領隻能以控製平湖縣城為象征,再以占據“點、線”的方式逐步蠶食控製為補充,繼以小股派兵擾犯農村,間或進行報複性的殺戮暴行為其“占領”張揚氣焰。每去鄉村擾犯事畢,則仍撤回縣城或據點,所以廣大的平湖縣農村,就成了國民黨政權控製的所謂遊擊中心區。
1940年2月12日,唐伯鈞由錢塘江南,北渡來平湖,組成新的國民黨縣政府。同月,浙江省政工隊第三大隊第五中隊(簡稱“三五隊”),亦從錢塘江南之庵東,渡海來平湖。駐在離平湖縣城僅十裏之遙的徐號鄉平家圩,該隊中有中共“三五”特別支部。在平湖縣境內,就形成了我敵並存的“遊擊中心區”的局麵。
與金洪聲從事的米業生意有關的糧食供給形勢,在1940年的浙江,演變得分外嚴峻:3月,為應對全省糧食緊張的局勢,國民省政府成立糧食管理處,設永康縣城內紅霓巷。糧食稀缺的結果,必然導致糧價的驟漲,形成米珠薪桂的局麵。如寧波米價竟標價漲至每石56元,平湖也在同樣的價位區運行。最棘手的,還是有價無市。6月,省糧食管理處在方岩召開缺糧區縣糧食會議,討論節約糧食,開辟糧源,籌辦施粥廠,以濟饑民。省主席黃紹竑為節約糧食,以粥待客,一時成為廣為流傳的社會新聞。
素以餘糧縣著稱的平湖縣,在1940年也糧荒嚴重:5月,城鄉糧食流通受阻,日偽縣政府竟發出如此告急:縣城內僅存糧食七千石,隻夠二個月民食。
1940年5月發生在金洪聲、張筠秋家中的一件大事,是大女兒建村的誕生。雖然生逢亂世,不得已免去和簡略了從催生到三朝到滿月的一係列鄉俗,但夫婦倆對女兒的取名還是十分認真慎重。筠秋說,就叫建村吧。洪聲說:五月還是春天,米店也剛開張,建成春天,意思真好。筠秋知道,平湖話村、春諧音,洪聲理會錯了,就更正道,是農村的村,不是春天的春。洪聲領悟了筠秋的意思說,建設新農村也好。生在春天而取名建村而不是建春,飽含了張筠秋從青年時期起就萌發的並兩度付諸實踐的、建設一個烏托邦式農場的向往。生育建村的前後,她正在金羅浜主持種田事務。在糧荒嚴重的歲月,增加一張進食的小口,也不啻是對年輕父母的沉重負擔。或許女兒的名字,還包含著時處荒年的父母對豐衣足食的祈望。
12月,平湖縣糧食管理委員會成立,向農村籌集軍糧,顯示著全縣的糧情更其趨緊。以金洪聲的經驗和能力,缺糧或許能成為一波商情,隻要能夠掌握糧源,或許倒可成為米店獲利甚至發展的一次機會,在這點上,金洪聲頗具自信。
然而日軍的由小股竄犯演變為大範圍的清鄉,則是金洪聲無力左右卻對米店生意有百害無一利的很大破壞。
1940年金洪聲新開張的馬廄廟小米店生意後來居上,一躍而成為周圍方圓十裏的米業首戶,誠如金舜儀說的,“那時的生活也蠻好”,張筠秋說洪聲做生意到底是在縣城見過大市麵的,到馬廄廟是手到擒來,穩做的。金洪聲卻笑著說,全是女兒建村帶來的運氣。全家總算過了個還算象樣的春節,節後本來就是生意的淡季,平湖人俗稱“荒春”,米店生意寡淡些,金洪聲也習以為常。然而金洪聲不知道,1941年以後,他所開設的小米店和其他所有人的生意一樣,將要麵臨著前所未有的打壓和嚴峻:日偽為了強化對長江三角洲的統治,消滅和驅逐革命力量和抗日武裝,使之成為日軍穩固的兵站基地,自1940年下半年起,集中兵力加緊進行掃蕩,以達到“確立治安”、恣意奴役和搜刮的目的。
從1941年到1944年,日偽清鄉的範圍為蘇南和浙江的二十多個縣,分兩期實施。第二期清鄉劃分為兩個清鄉區,第一清鄉區以嘉興為中心,包括嘉善、平湖、海鹽全部,嘉興縣大部,海寧半部,鬆江大部。
金洪聲開設的馬廄廟米店,生意賴以開展的平湖、海鹽毗鄰地區,也在第二期清鄉第一清鄉區範圍之內。金舜儀回憶起日偽清鄉逐步影響米店生意的過程,在2006年3月22日仍動情傷感的說:“日本鬼子已經侵占,這一段做生意頂怕頂危險,而且逃來逃去。這段辰光,日本鬼子經常清鄉。起初馬廄廟這地方還少到,頂多到葛家橋、界全橋這一段,離馬廄廟還比較遠。後來一段一段弄過來。米店開得蠻好,清鄉一次,又逃掉,米店清光,米全部搶光,弄光搶光,老百姓也拿點去。而且逃來逃去。日本人乓乓船裝米去,弄光,再重新起頭做。這段時間做生意比較苦。”
“乓乓船”,是平湖人俗稱指以機器為動力的船,以其開動時音“乓乓”而形名,那時還比較少見,一般當地的運輸船都是手工搖的棧船,隻有日軍才有這種機器驅動的船,以利於他們的大肆掠擄。
日偽清鄉中慘烈的幕幕,時隔七十年,“幾曾識幹戈”的老人還曆曆如在眼前:“馬廄廟清鄉,講次頂大的。日本人金羅浜向北了,茶館裏的人一起瀉出來,朝一隻死塞浜(按:平湖土話,水流一麵斷流的河)跑,剛盤到浜對過(按:對麵),日本人已到了。知道不是支那兵,是老百姓,逃,日本人也光火。都捉起,我和金洪聲也被捉,金洪聲被打幾下。金洪聲褲腳管闖濕,虧得有時間逃到南貨店裏,床頭的幹褲子換上,濕褲子日本人還要懷疑。第一次,金洪聲被打後,還被日本人押著背子彈,背到平湖界亭橋處,看他實在背不動,接下後把他推到田裏。張筠秋在通界橋,看見我回來,不見金洪聲,急了,叫我陪了到平湖。還好,走到莊基村處,他倒在來了。說明這對夫妻好是好來。”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更何況是在生離稍縱可能就為死別的戰亂中,張筠秋對金洪聲的掛念是刻骨銘心的。當時像張筠秋這樣階層的婦女,日常的著裝都是旗袍,在鄉間行走是頗多不便的。可以想見,一位穿著旗袍的少婦由一位少年陪伴,在鄉村小路間奔走尋覓的焦慮,以及躲過死難重逢時的欣喜。
“第二次,日本人到馬廄廟時才發覺,朝南逃在開南貨店的潘家屋裏。他逃在南浜,我逃在北浜,獨吊吊一座房子。金洪聲頭上被木殼槍打出血。我在北浜,屋裏有人探頭,日本人朝房子打槍,打中跳三跳就死了。童養媳打在鎖骨上,我心要嚇得跳出來。逃時店都不要了,關也不關,來不及了。”
金舜儀老人講話結束時,幾十年前清鄉對米店生意的摧殘,被這一席話,凝固在當前的空氣中。
金洪聲本人對被打一事當然記憶更真切,他在1978年1月的記述尤為詳細:“當時日寇經常來掃蕩,由漢奸金玉林帶領,住在鎮上不易逃跑,所以住在離店很近的張家石(宅)基。有一天早上,日寇來了馬廄廟。我正從張家走出幾步,聽見槍聲,我即回張家。那時筠秋和我妹妹,逃到河邊大樹下,站在水裏。上夜張家住了國民黨部隊,聽見日本鬼子槍聲,開了幾槍即逃跑。我回到張家與愛觀二人,迅速將住過部隊的形跡,迅速弄好。二人坐在灶間。即聽見日鬼在外喚叫(張家是地主,進屋有一條一弄)。(按:“一弄”應是“弄堂”),我和愛(觀)二人即走出去。我去前並對愛觀說,你不要講話。走到門口,一個日寇一把將我拉出去,我跌在地上。日鬼看我手心和肩上後,即叫領進屋,經過檢查,沒有見到什麼。在灶間有一個銅茶壺,日鬼點點,我切(沏)一杯,我自己先吃,後弄給日鬼吃。我感覺頭上發痛,用手一摸,頭上血從耳邊流下,大約在地上撞頭。”
看來是金舜儀的回憶中有點小的誤差,以為金洪聲是被槍打破了頭。愛觀何人不詳,看行文,似是房東家一不甚省事的男子。
“由於日鬼與匪軍接觸時流彈,將逃在屋外附近的房東媳婦(按:即金舜儀所說的童養媳)和阿大(按:另一男子)打著了流彈。事後二個傷很重,不治定必死亡。我不顧自己的安危,即用船把這二人(因我有良民證)送平湖水門洞。水門洞守有偽軍和日寇,我說先生(按:當時平湖人稱日軍為“東洋先生”),打槍流彈受傷。因這二人都是農民,經過檢查,放我們進去,送到姚水清醫院治療,均治好的。(後來才知道,被漢奸知道)姚水清化了30石米,總算無事。”
金洪聲自己也身處生命危險的異常境遇中,救人一事在當時也並非非辦不可,不主動“攬事”的話,無人可以強求。即使有人請求,托詞是隨處可以俯拾的。我們可以這樣說,麵對血和死亡,在金洪聲身上表現了他人性至善的一麵。同樣善良的還有姚水清醫生,冒著極大的危險,接受朋友的委托,救治素昧平生的病人。被敲榨去的30石米,在當時缺糧的大背景下,是一個極大的數目。而金洪聲隻是在事後才知道(關於此點的詳情,稍後還會敘述),而且也僅僅是讓金洪聲知道而已,可見姚醫師的古道心腸、醫德之高尚,也可映見金、姚兩人情誼之深。
此事對當事人的影響之巨,還必然波及到家庭主婦張筠秋,她在晚年依然清晰地記得當時的情景:“鬼子來掃蕩,後來我們租潘家宅基潘阿照家(按:此處的回憶村名與金洪聲的不同,似金洪聲為經營照看米店方便,與張筠秋住在兩處,或者應以張的回憶為確),金洪聲和我們在二處,東麵遊而不擊隊伍一麵打槍一麵逃跑。我與小妹(按:即金月蜍)還弟(按:即金舜儀)抱著我的女兒建村,記得還有朱同誌躲在一棵樹下麵,半身站在河內,子彈打我們頭上飛過。幸虧天下大雨,鬼子退出了。我們從河內上岸,後來看見了金洪聲頭上有血。見潘阿美(按:即金洪聲說的媳婦、金舜儀說的童養媳)與一個青年阿大躺在地上,在流血,家裏一片哭聲。如不及時搶救,要流血死亡。幫助了阿大,把手用線紮擊(結)。阿妹用花絮掌進。平湖隻有姚水清診所,金洪聲也自告奮勇,他伴去平湖。老金抹去頭上血跡,和他們帶了香煙與錢,在夕陽西鈄時搖船通過水城門封鎖線,到姚醫師診所後河上岸,約一月左右回來。後來遇到姚醫師,他說將二人總算治好了,但有些麻(煩),可是我沒有問(85年到平湖見了姚師母,才知道為這事,被漢奸搞柞(敲詐)30石米)。
四十年歲月掩藏起來的一段真相,釀就了醫患、朋友間的一段真情。姚醫生此舉,稱其善舉應不為過。事過境遷六十年後的現代人對此事此情,不知是否有“人心不古”的羞赧。
關於上文中“阿大”的身份,還有另外一個金舜儀的說法:“顧誌拯的一個勤務兵叫俞阿大(是大河浜一個農民,現人仍有著),受槍傷,由金洪聲介紹到姚水清診所住院治療。被日寇憲兵隊密探金玉林等知悉後向姚水清敲詐(榨)白米33石。”
因為顧誌拯當時是“遊擊隊”性質,那位“阿大”是農民而曾當過一段時間顧的勤務兵也完全可能。不過後麵的情節就基本相同了。
1941年初春到秋天,在張筠秋和金洪聲的人生曆程中,發生了一件改變或者說是重塑命運的事件。不過,事件的起端極為平常:出嫁在平湖的張筠秋抱著女兒建村,回了一次海鹽張家門娘家。為了躲避日寇日漸頻繁的清鄉,父親張禮甫當時攜家人在離宣家浜不遠處的金家灣賃屋暫住。
1941年的初春(張筠秋在一次回憶中,明確說是1月,然考以當事人的衣著,應在初春或稍後。),張筠秋懷抱不足周歲的女兒,回海鹽父母的暫住地金家灣。從馬廄廟到金家灣,步行要經過小寧橋、西塘橋、大寧橋,全程二十餘裏。在平湖、海鹽一帶,步行二十裏,已算是很長的路程了,更何況還帶著孩子,一定要有人幫著抱孩子一路同行。張筠秋到父親處一看,卻見家中住著一位身穿紡綢長衫的年輕男子,與父親以叔侄相稱,自己卻並不認識。父親介紹,是做販柴生意的沈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