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格林童話在中國譯界的早期漫遊3
第五節
王少明的《格爾木童話》
相對於周桂笙、孫毓修等人,有關王少明的資料則更是少得可憐。有人說 :“真正屬於兒童文學的應是童話。德語文學在這方麵有豐富的傳統。1925年,開封河南教育局編譯處推出一本《格爾木童話集》,譯者為《米納女民劇》的同一譯者王少明,內收格林童話10篇。僅在20年代,此譯就引發出不少重要譯本,其中之一是趙景深譯、上海崇文書局(1928?) 版的《格列姆童話集》。” 但是這王少明究竟是何許人也,文章中就這麼寥寥幾筆,因此,要想對王少明以及他譯的格林童話再多一點了解,隻有通過他給《格爾木童話集》作的序言了。除開名為“譯者短言”的序言外,王少明還專門撰寫了一篇“格氏兄弟小史”,裏麵對格林兄弟作了既全麵又詳細的介紹:從兩人的出生、在馬爾堡的求學之路,再到工作經曆以及兩人做出的卓越貢獻,尤其是格林童話在德國的地位與聲譽,這應該算是當時中國最完整的格林兄弟介紹資料了。
據王少明在“譯者短言”裏介紹,他的《格爾木童話集》是依照德文原著來進行翻譯的,這應該是事實。第一,在自序裏的最後一段,他交代了德文原著的書名,正是格林童話的原德文本名,譯作《兒童與家庭童話集》。再看右邊所附的《格爾木童話集》封麵,也有正確的原德語書名。第二,他講原版童話集的篇數約50篇,這與德國學者勒內克教授介紹的格林童話版本情況基本相符,即格林童話有個所謂的“小版本”,是當初威廉挑選出來出版的童話集,也就共50來篇。基於此,我們手中雖說對王少明沒有掌握更多的材料來源,但是筆者揣測他可能曾經留學德國,或者他與德國人有著比較密切的交往,因此,他首先通曉德語。其次,他對德國文化有一定的了解。否則,在1925年的中國,中國譯者不太可能對照德文原文進行文學翻譯,並對當時屬於兒童文學的格林童話這麼了解與推崇。
在“譯者短言”裏,王少明清楚地表明了其翻譯童話集的目的,即想把這個世界著名的童話,一是介紹給小學的老師,“以備他們采擇參用”,二是想“分給予天真爛漫可愛的兒童們,以滿足他們心靈上的需要”,足見王少明惦記少年兒童、想服務於少年兒童難能可貴的心。他的童話集一共有10個故事,除了第二個故事的標題與原文的有些出入外,其餘9個故事的標題基本與原文相符:
王少明譯名②/筆者德文回譯 楊武能譯名/《格林童話》原德文名(排位序號)
1.六個仆人/Die sechs Diener 六個仆人/Die sechs Diener (KHM 134)
2.苦兒/?rmliches Kind 小弟弟和小姐姐/
Brüderchen und Schwesterchen (KHM 11)
3.鐵漢斯/Der Eisenhans 鐵漢斯/ Der Eisenhans(KHM 136)
4.兄弟三人/Die drei Brüder 三兄弟/Die drei Brüder( KHM 124)
5.大蘿卜/Die gro?e Rübe 蘿卜/Die Rübe (KHM 146)
6.裁縫遊天宮/Der Schneider wandelt im Himmel 天國裏的裁縫/Der Schneider im Himmel(KHM 35)
7.雪姑娘/Das Schneem?dchen 白雪公主/Sneewittchen (KHM 53)
8.小死衣/Das Totenhemdchen 小壽衣/Das Totenhemdchen (KHM 109)
9.鬼的使者/Der Bote des Gespenstes 死神的使者/Die Boten des Todes (KHM 177)
10.月亮/Der Mond 月亮/Der Mond (KHM 175)
在“譯者短言”裏,王少明講他的故事係譯自原著,內容“自覺著也未加以增刪”,也就是說他的譯文應該呈現出與當時流行的以“意譯與譯述”的翻譯方式不一樣的風格特點。但是,他又講:“我的中西文程度都不佳,譯文可通與否,未能自知。甚盼閱者賜教為感!”就不知道這是否是他的譯文會有另外風格特點的潛台詞。有一點要說明的,到王少明的年代,大家對童話這一體裁的認識已經比較明晰了,講述童話的言語也不是那違反童話特點,讓孩童們讀起來佶屈聱牙的文言文了。
究竟王少明的譯文與前麵的周桂笙譯文、《時諧》譯本等有什麼區別,筆者對比了第七個故事(王少明譯為《雪姑娘》),即婦孺皆知的童話故事《白雪公主》。粗看譯文,總的來說,與之前翻譯的很多格林童話譯本的不同之處,是王少明真是采用了“直譯”的手法,這當然是他在序言裏講明白了的,他就是基於原有的中譯本“多與原文不相符合”,才要依照原著重新譯介格林童話的。另外,他對格林童話的本質、針對的讀者群體非常清楚,因此,他在譯文中從頭到尾采用了符合兒童讀者的語言:首先是直白的“白話文”;其次,所用句子都很簡短易懂,生動活潑,較口語化,非常符合童話的特征,適合兒童的閱讀;第三,通篇故事裏,找不到譯者的“訓誡”與評論,或者是“中國式說書人的話語”。王少明譯文在早期格林童話漢譯中凸顯出的這些“異質”,應是他依照原著來進行翻譯的結果。
第六節
格林童話漢譯初期的特征
一、文本層麵:“意譯”與“文言文”
郭延禮曾說中國近代翻譯文學發展期(1895—1906)的一個特點是“以意譯和譯述為主要的翻譯方式”。這個特點也非常符合我們格林童話漢譯初期的重要特征。在這個時期,從格林童話漢譯的文本層麵上看,其顯著的特征是各位譯者的“意譯”。有的是為了“取悅”於中國讀者的閱讀習慣、審美情趣,滿足於他們的“期待視野”;有的則純粹是為了“滿足”譯者個人的欣賞意識與理解,譯者在譯本裏進行大刀闊斧的修改與編譯。從周桂笙首譯格林童話起,到1934年為止,格林童話漢譯者所采用的這個“意譯”方式是屢見不鮮的。
比如,周桂笙譯的《貓鼠成親》,這在格林童話裏是位列第二的故事,原名為Katze und Maus in Gesellschaft,楊武能譯作《貓和老鼠》。這是個短小精悍、近乎寓言體裁的一個故事。貓和老鼠在原著中本來是朋友關係,但在周桂笙的譯本裏成了夫妻關係,下麵是周氏譯文故事的開頭:
昔有一狸奴與一鼠子善,少相狎,長相愛,終且成夫婦,願終身相安焉。一日際盛夏,狸奴忽顧謂其妻曰:“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蓋等於此際,略謀儲蓄,以免隆冬時饑寒欲死乎?雖然,爾固荏弱女流,出則多顧慮不勝任,餘當獨任之耳。”
與格林童話1857年德文版本對照,周氏譯文故事的開頭與格林童話裏《貓和老鼠》故事的開頭相去甚遠,周桂笙改編的這種貓鼠關係顯得頗為中國式。中國自古以來就不缺關於貓鼠的寓言和民間故事,估計周桂笙是受此影響,索性按照中國的傳統,將貓的身份變作了老鼠的“夫”。這樣一來,可以讓故事中國化,讓中國讀者更有親切感,更有共鳴吧。在那篇膾炙人口的故事《青蛙王子》(周桂笙譯作《蝦蟆太子》)裏,周桂笙也在故事開頭形容小公主美貌的地方加入了中國的元素,說:“日光亦似憐其豔而自掩其曜。古所謂閉月羞花,沉魚落雁者,不足專美於前矣。”這個形容女子貌美的中國成語是周桂笙加進譯文中去的,原著沒有。而在《狼與七隻小山羊》中,德文原著說,“老母羊愛自己的小羊,就像母親都很愛自己的孩子一樣”,周桂笙又用上了一句中國成語“掌上明珠”,譯成“昔有一老山羊產小羊七頭,愛之若掌上珍”。
筆者要強調一句,上麵雖然列舉了不少周桂笙的譯文,其實,比起與他同時代的譯者,周氏已經算得上采用“直譯”的譯者了,算得上比較忠實於原著,沒有想當然、隨心所欲割裂、組合故事,筆者已在前麵作了詳細描述。否則,周桂笙的《毒蛇圈》不會被評論家評價成“不失為一部最早的直譯的小說”,而對於周桂笙做出的這些增添,其摯友吳趼人也認為,“故雖杜撰,亦非蛇足”。
至於孫毓修的典型“意譯”手法,茅盾不僅是見證人,在後來的著書裏,他還曾談過這個問題,筆者在上麵小節裏也有說明。另外,就是茅盾本人,當初在編譯《童話》叢書時,也同樣沒有能避開“意譯”、“譯述”這麼一個大環境。例如《青蛙王子》這個故事,周桂笙在譯文中大不了是加入了一些中國成語而已,而茅盾譯的《青蛙王子》則變了個樣,近乎是“創作”了一個新故事。比如結尾,說那小公主由於不堪青蛙的煩擾,隨手將它向牆上擲去,落下來的青蛙不是像原著中那樣,擺脫了咒語變成了英俊王子,而是跌落在地喪命了。小公主於是跑回森林,另外尋了一隻青蛙回來,而青蛙變成了一位公主,小公主的父親就將這個青蛙公主認做了自己的繼女,大家皆大歡喜,也算落了個Happy-End的圓滿結局。
對格林童話進行隨便增添、任意割裂、又重新組合,要算《時諧》版本最為甚者,在表現意譯、譯述、誤譯、漏譯、刪節、增節、改譯等方麵,《時諧》版本是一個非常好的例本。因為它包含了近50個格林童話故事,應該就是個格林童話的“小版本”了。正因為它的故事齊,又因為它將這些個特點堅持得相當徹底,所以在它的譯文中,“意譯”的這些特征表現得淋漓盡致。且不說在介紹《時諧》版本小節裏已經提到過的《羅侖及五月鳥》,此處再取它的故事《櫻桃》為例,這在格林童話1857年版本裏是第63個故事,原名《三片羽毛》,整個故事完全為迎合中國本土的讀者,被改得麵目全非,正如陳蝶仙所雲:“人但知翻譯之小說,為歐美名家所著,而不知其全書之中,除事實外,盡為中國小說家之文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