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不結婚的女人越來越多,
她們既不是處女,也不是
獨身者,她們的伴侶
是長著巨大陰莖的城市:
床前明月光實際上隻是精液,
將在早晨被擦去。當我們
躺在床上,除了觸摸對方的身體
黑夜永遠是虛幻的。
天空,再也製造不出
永不過時的沉默的偶像。
一隻蒼蠅停在城市冰涼的臉上,
他從一個激情的噴嚏中醒來。
每天,如此準時,垃圾車
像一顆心髒突突跳動,
把我們的身體運載到焚燒爐裏;
而我們卻為焚燒爐裝上空調。欲望的自我清理
唐不遇的名字叫人眼球一亮,“望文生義”繼之而來:唐代——“唐”所帶來的詩情詩意、是那樣的可遇不可求,或可求不可遇?名號歸名號,20世紀80年代出生的唐不遇被人關注,完全是靠自己的實力。
唐不遇吸引我,是在他涉世未深的年譜上,早早表達出對存在的深度思考。一係列針砭、戲謔、挖苦、不滿與諷喻,顯示自我與存在的抵抗、糾葛與掙紮,這和一大幫同年齡段的青年寫詩者熱衷生活瑣事的白描,有很大區別。
在《高大明亮的落地窗》前,他遊魂般俯瞰建築工地,不是通常的燈火輝煌,竟是一座座“衣冠塚”,而且有即時俯衝下去的“螞蟻感覺”;盲腸式的《吸塵器》,發出轟隆聲,他意識到那是裝滿灰塵,令人焦慮的謊言世界;在經曆被禾葉、稻芒割過的鄉村變遷,他深感曆史騷動留下的道道紅痕之癢;他也看清知識精英,“磨了幾十年的思想快不過/一隻緩緩擰緊的小閥門”;麵對靈魂“染黑的白襯衫”,“晾在起毛的舊繩上”,他反芻著精神,有著怎樣尷尬的出路。
有道是“功不成,夢頻仍,名難就,劍卻狂,空添深愁”,唐不遇在《夢頻仍》這首詩裏,表達的不是傳統士人的功名寂寥,壯誌未酬,而是指向時代的一種病症。
人們更多在電視熒屏上
而不是天空中欣賞月亮
自然實物,不斷變成鏡中虛像,它道出當前普遍的都市世相。當以電視為代表的類像文化、工業複製、流行時尚,填滿我們每一寸空間,原先最純真、最自然的“她”,則變成“不會流淚、說謊和做愛”的木頭了。對象失去“活人”性質,就和塑料、器皿沒有什麼兩樣了。
都市痼疾的繼續蔓延,使得“她們既不是處女,也不是獨身者,她們的伴侶,是長著巨大陰莖的城市”——女性失去貞潔,婚姻失去約束,青春剩下生殖器。一旦物欲與情欲,共同支配都市,都市以物欲與情欲為榮耀和標誌,那麼原先,那些充滿古典情味的東西統統變質了,比如“床前明月光”,“實際上隻是精液,/將在早晨被擦去”。那種月光流動的質感、那種人體真實體溫,那種本真情愫,就變成物質性觸摸,機械性動作;情感在“一夜情”中作秀,情感在無數夜中麻痹,誰敢保證黑夜不是永遠的虛幻?
一切都是瞬間,一切都是“及時”,天空,再也製造不出永恒的偶像——愛情至上的偶像、愛情不渝的典範。仿佛是為著給這個欲望的城市和情欲的夢境澆一盆涼水,“一隻蒼蠅”停在了臉上,主人翁便“從一個激情的噴嚏中醒來”。欲望的“夢頻仍”該結束了。
果真清醒了嗎?
每天,如此準時,垃圾車
像一顆心髒突突跳動,
把我們的身體運載到焚燒爐裏;
而我們卻為焚燒爐裝上空調。
早晨的垃圾車,時代強有力的清潔器,每天,周而複始地把我們的欲望垃圾送往“焚燒爐”,去埋葬它——道德的倫理的約束是必要的。然而,存在的慣性,尤其是人的本性、欲望的無底洞,在情感與靈魂的廢墟上,並不會放棄本能的“維護”工作,甚至還會給處置性的“焚燒爐”,裝上“降溫的空調”——進行一番抵抗?禁止?以維持某種隱秘的平衡——比如“魔鬼的美德”(唐的第一本詩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