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1 / 3)

第四十九章

我怎麼樣才能平靜地麵對掃帚的來臨?

我怎麼樣才能無怨無喜地

跟著它的腳步輕輕離去?

7

不能不提到你,不可能我能夠談天,談地,談道德和愛情

我談完了世界最大的官場,神秘莫測的凶狠海洋

我哪怕最後談到了親戚,我還是不能不提到你

我的詩歌,我的命,我的黑夜和讓我堅持到現在的最大的信心

我願意把你做成蛋糕,我願意用我一切的欣喜,悲傷和孤寂

我願意把所有的時間做成你飄忽悠然的星星火苗

讓它亮起來,死就死吧

我願意讓自己一點點燒盡在你的手裏

8

山峰聳立,正如河流悠遠的逝去,篷帆張揚

水波的手掌拍岸又離去

像一個句號,剛剛畫好了最後一筆

一首歌

尾音落在了漁夫的網裏

像最遠的煙囪帶著船帆徹底消失在人間的四季

我在白紙上揮手,我在電腦前揮手

樹上的秋天一片沉寂

我坐下來,一個逗號坐下來

我還在呼吸

我抬頭仰望著明天的消息。〖=S(〗《讀詩》深度批評〖=〗〖=D(〗《讀詩》深度批評〖=〗“詩歌史”的浮躁黃梵詩歌選集與詩歌史

撒謊已被廣泛用於治當代史,隻要在邏輯上說得過去,哪怕它不真實。因為如果照實直說,就會毀壞和諧的人際關係,一些人就覺得這類著述是行惡。如此深入中國人骨髓的和諧觀,幾乎指導著一切評論與當代史類著作的寫作。這類“操縱”自如的結論,傳遞到新一代那裏,就充滿需要厘清的荒謬。就是說,我們飽經世故的評論,不是在激勵創造,是在給下一代製造麻煩,供應著障眼法。如果我們能如饑似渴地查找真相,不難發現,不論一個詩人的作品是好是壞,作品總是真實的,但談論作品的評論,若不公允、合度,它就成了魔鬼。魔鬼當然都會以善良的麵孔出現。我開頭說的“治當代史”,是一個含義豐富的詞,追得上詩人的想象力,它包括詩人為把自己添進詩歌史,做出的一切詩外努力。無須太敏感就能發現,與“治當代史”相關的種種努力,正如百花綻放,與過去相比,真是茁壯豐茂。比如,故意找碴兒罵人,或樂滋滋罵來罵去,給自己頒獎,逐獎或買獎,黨同伐異,把寫詩變成入史的搏鬥,用利益誘使學人做不智之事……曆曆可見的浮躁,是否由一個源頭問題導致?它到底有何法力,竟讓這麼多人像熱鍋上的螞蟻?莫非一個詩人聲譽的起落盛衰,與他對“治當代史”的投入密切相關?

我想竇士鏞在1906年寫《曆朝文學史》時,不會意識到他撰寫的第一部中國文學史著作,會為後世注入這麼多的浮躁。我們應該留意,竇士鏞為中國文學寫史前,中國曆來沒有文學史的概念,中國一向隻有作品選集和名士傳,這是中國文學傳統與西方文學傳統的不同,從中可以窺見許多珍寶。比如,它基本排除了作品之外諸如運動、流派、思潮等幹擾,因為由眾口拚湊起來的作品“背景”,往往會產生與甄別作品背道而馳的作用,甚至會使讀者一時失去判斷力,畢竟每個人的心底都藏著另一個魔鬼——從眾心理。這是每個人都害怕投入孤獨懷抱的本能反應。可以預計,隻需大肆渲染運動、流派、思潮等的曆史價值,那個使人頭暈目眩的魔鬼,就會從我們心底釋放出來,令我們不再追隨作品,教我們把作品之外的“偉大”硬塞進作品。好在不管“背景”如何璀璨,中國古人隻樂得看作品、比較作品,他們懂得一首詩的偉大,會使一切不實的“背景”渲染,顯得拙劣,最終毫無用處。如同不管達達運動多麼有魅力,當讀到巴爾那首隻有聲音沒有內容的詩,我不會被他的作品“奇跡”打動。西方文學傳統把達達派置於這樣的境地:他們聲名顯赫,卻沒有受後人青睞的作品。“背景”聲譽與作品聲譽的分離,是西方文學傳統樂意包容的樂趣。相反,若是把達達派置於中國文學傳統,千年詩歌選集就會拒斥他們的作品。他們的作品受此懲罰,不是因為新,而是因為與其他入選的作品相比不夠好。中國古人的這一招數非常管用,它使類似我們當代的種種“背景”炫示,立刻變得無用。也就是說,一旦以作品為中心,一些詩人最引人注目的東西,那些由歪門邪道導致的璀璨,倒成了深藏難窺之物。比如,古代所謂“四傑”、“四家”之類的說法,不是詩人自我認證的產物,是後人通過作品比較作出的判斷。入選“四傑”、“四家”難於上青天,作品技壓群芳不說,人品還要有口碑,因人品頑劣被逐出“四傑”“四家”的比比皆是。例如,陶淵明因品性高潔,後人倒先在名士傳中注意到他。事實上,藉著作品選集,中國古人為後人提供的是作品史,而不是良莠雜存的詩人史、運動史、思潮史等等。在古人講究閱讀享受的文學傳統中,若是有人想出版一部新詩選集,大概不會選錄胡適或郭沫若的作品,理由相當簡單:古人不在乎誰是先驅,隻在乎作品是否好到有資格入選。

竇士鏞的文學史概念,當然來自西方,他以此重述中國古代文學的同時,自然使該概念攜帶的大量“詩外”雜質自西方擁入。這是當代中國文學史著作的源頭,自此全神貫注圍繞作品的一切,成了文學評論的常規動機。由於文學史著眼重述文人的曆史,這樣作品之外的雜遝奇景,就紛紛擠入了文學史。一旦文學史不能忘懷作品之外的東西,一些詩人或批評家便懂得利用它們來謀利。以新詩為例。為理解新詩的來龍去脈,就必須給胡適或郭沫若等先驅以崇高的詩歌史地位;一些當代詩人的爭吵之所以變得有趣,是因為一些學者覺得它們能改善苦行僧似的作品史。這是忽略詩歌的最高價值,讓詩歌史變成一本傳奇讀物的做法。究竟是誰需要這樣一部詩歌史呢?當然不是讀者。我若是千年以後的讀者,當然不想費時在一堆垃圾中苦苦尋覓好詩,隻希望找到好的選本,能馬上領略好詩的美妙。我們對唐詩選本的興趣高於對全唐詩的興趣,即是一例。有了這樣的認識,我們就不難看清,詩歌史是屬於學人或某些詩人的特殊興致,它在當代的興旺,與大學學術有關。出於學術需要,老師和學生對詩歌的長成,比對詩歌本身更有興趣。以為窺見到它的長成規律,以為藉此可以趁機入史的人,他們強加在獎項、批評、當代詩歌史著述中的躁動,我就不逐一累述。可以說,當代詩歌治史的輕易和低門檻,造成許多詩人也把大量精力投入其中。

我認為,不是西方文學傳統太富人性,也不是中國文學傳統太難通融,是兩者想覆蓋的曆史時段不同。大致來說,西方傳統采用的是百年以內的微觀視角,它忠實地用放大鏡觀察每個曆史細節,這樣它會往平淡無奇的作品史裏,添加豐富多彩的詩人史、思潮史、流派史等內容。中國傳統則把注意力放在百年以上,它試圖接近恒久的宏觀認識,它盡可能舍棄與詩文本無關的東西,這樣遭遇詩文本的後人,由於他已“忘卻”曆史,他的無知中便包含著可貴的“重新發現”。曆史環境變了,卻能經得住“重新發現”的詩文本,自然就更接近恒久的傑作。陶淵明被後人鮑照、蕭統重新發現,李白、杜甫被宋人真正看重,即是一例。可以認為,西方傳統一般百年有效,而中國傳統企圖抵達千年之識。不過在千年尺度上,一本簡明西式詩歌史的束縛力,等同於一本中國古代詩歌選集。因為在千年宏觀尺度上,文本力量會真正突顯出來,相反,隸屬運動、流派、思潮等的奇效,會因為後人興致寥寥而變得微不足道。當然,中國傳統也有西方傳統達不到細致。比如,中國詩歌選集不會忽略隻存一首好詩的詩人,而沉溺於詩歌史遊戲的西方傳統,會把隻存詩一首的詩人,視為微不足道,從而在西式詩歌史中不會見到他的麵孔……我們目前已到一個關口,應該看到——中國古代詩歌選集有了不起的治史功效,它根置於問題百出的製度,卻著眼於宏觀遠景,能確保它長久有效;西方治史方法之所以在西方有效,在於它能用學術誠信抵消巧謀深算,這是基督教環境決定的良性心態。一旦摒棄信仰環境,隻是簡單移用西方治史方法,我們便會嚐到它帶來的躁動苦果。所以,不是我們該從近處還是遠處觀察詩歌的問題,而是目前的西式治史方法已成了詩壇躁動的源泉。我認為,把中國傳統安排進新詩治史的視野,用詩歌選本的方法證明一些躁動的無效,把學者和讀者的視線從吵鬧不休的詩歌史,轉向安靜自重的作品史,我們就能創建另一種更智慧的新詩治史傳統。一個選本若有不該入選之詩,或編者故意想排斥什麼,明眼人或後人都能感受得到。我手頭有十種唐人選唐詩的選本,一些選本的可笑昭然若揭。不同選本會在不懂當時文學政治的後人那裏相互競爭,隻有善於規避遺憾的選本才會獲勝。比如,《河嶽英靈集》突出於其他唐選本,宋選本突出於所有唐選本,即是一例。想用詭辯來證明選本的合理是徒勞的,畢竟一言不發的作品會昭示一切,但詭辯在詩歌史著作中會一時有效。

士的精神

當前一些詩人在誤述知識分子精神時,我倒更願意談論士的精神。就獨立、氣節、操行而言,兩者想避開的東西都差不多。記得有一天,我路遇一個久未謀麵的詩人,他剛參加完作家會議,他突然向我感慨:“都說文人骨頭硬,我看文人骨頭最軟。”他的看法其實一點兒不孤立,與曾在許多亂世拯救過漢文化的士的精神相比,當下詩人骨頭發軟的例子真是比比皆是。當代一些詩人之所以不堪一擊,我認為不是個人言行的問題,是詩界缺了一種精神氛圍,這種精神氛圍是一麵鏡子,能照出一個人內心的不堪。是的,曾彌散在古代社會的士的精神,在我們的環境中已經化為烏有。士的精神在古代社會起的作用,大致與西方基督教中的正義、民主,以及文藝複興萌發的張揚個性、自由等精神相當。它成了古代中國貯存高端文化和良知的庇護所。正是士的精神,令黃公望五十過後歸隱山林,不指望靠《富春山居圖》名傳後世;令陶淵明不去追逐玄言詩或唯美詩的顯流,而把詩歌引向更合性靈的抒情。對他們,藝術創造的體驗,是一種基本的修行,與圍繞“史”的所有雜念無涉。士的精神使他們避免成為利益的俘虜,使藝術免於受功利之害。元代畫家堅持以賣畫為恥,即是一例。不能說元代文人畫的偉大,與士的精神在元代極其蓬盛無關。縱觀曆史,士的精神在古代皇家的院體之外,不靠刻意選擇,隻靠民間口碑,貯藏和創造了古代中國的大部分傑作。民間口碑篩選之嚴,完全不受官階或翰林院等級的幹擾。比如,宋之問位居唐修文館的最低一級,但存詩多於第一等級的人……士的精神同時反襯出我們與西方關係的缺陷。我始終認為,西方文化是一個整體,試圖隻輸入西方治史方法,不輸入西方治史精神,注定與清末洋務派的做法如出一轍,必敗無疑。西方治史精神,說白了就是知識分子精神,是一種對現實存疑的精神,哪怕寡合也要接近真相的精神,可以說是魏晉隱逸、賢士精神的變體。有了它,我們就不會說、寫、做自己都不相信的事。謊言無非是靠我們害怕孤單的心理起作用,它在當代必須靠恩賜利益才能維持,由於它無法賄賂後人,自然難在後人那裏繼續獲得成功,早晚會破綻百出。所以,恢複和養育士的精神,在當下應該成為我們心靈的重大課題,它是打破詩壇不誠實的獎項、江湖義氣、長官意誌、逐利行為、入史渴望等等的精神利器。當然,沒有一種方法可以讓庸俗之人變成士,除非他體察到士的精神是他內心之必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