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2 / 3)

在詩集的最後一篇《關於“對詩人而言”》的散文裏,斯奈德闡述了他對英國詩人威廉·布萊克的名句“能源是永久快樂”的理解,他認為:“過於發達的當今世界麵臨能源危機,而石油和煤礦是古代植物鎖進自己細胞的太陽能源,隻有樹木和花草能夠使它們更新……還有另一種能源,接近於太陽能,但以不同的形式存在,是內在的力量,即‘快樂’,活著和認知的快樂……同時生活在世界之內和世界之外的唯一途徑是思維,即詩歌……給出的越多,能夠給出的也越多,當石油和煤礦都竭盡時,這個內在的力量還存在……”

《烏龜島》從開篇到結尾是一個從形而下到形而上的過渡,也是從詩歌到散文的過渡,這個過渡不露痕跡,他以最自然的形式表現內容。而正如他所相信的,思維是自然物質的第六元素,所謂形而上也就是形而下,即威廉姆斯的“thinginess”。這裏挑選的最後一首(附錄中第五首)詩的最後兩行,“學花草/輕裝上路”可以看做是斯奈德的哲學理念、環保主義、詩學以及生活方式的一個縮影。

作為二戰後的一代詩人,加裏·斯奈德在反叛性格和審美趣味上與“垮掉的一代”走得很近,但他的生態環境主題、語言風格以及祥和樂觀都很難歸類於“垮掉的一代”,其純淨的語言、放鬆的語調以及詩歌的音樂性更接近黑山派詩人。美國20世紀50年代的“叛逆詩人”大致有四撥人,舊金山文藝複興派(雷克斯羅思等)、垮掉的一代(金斯堡等),北卡的黑山派(羅伯特·克瑞裏等)和紐約派(奧哈拉等),他們之間有著相互的交結。1955年10月在舊金山“六人畫廊”的六人朗誦,使紐約詩人金斯堡一夜成名,催生了垮掉的一代,雷克斯羅思成為垮掉的一代之父。加裏·斯奈德也是六詩人之一,也一舉成名,但他很快去了日本(1956-1969)。1959年(整整50年前)他在日本京都出版第一本詩集《砌石》之時,出身豪門的羅伯特·洛威爾出版了轟動一時的《生活研究》(Life Studies),該詩集第二年獲得美國全國圖書獎。這兩位看似南轅北轍的詩人都受過威廉·卡洛斯·威廉姆斯的影響,這一文學傳統表現在前者詩中是簡約而精準的語言描述,後者從《生活研究》開始擺脫格律詩而采用自由體和日常語言。這兩位詩人都注重自我和思維的複雜性,前者偏重自我和自然世界的關係,後者偏重自我的內心世界。前者1975年獲得普利策詩歌獎,後者1974年第二次獲得此獎,人們喜歡把前者與垮掉的一代相提並論,其實後者受金斯堡的影響超過了前者,而前者有些敘述情感的詩,比後者更“自白”。

與前輩詩人相比,斯奈德與寫加州自然風貌的羅賓遜·傑弗斯常常被相提並論為“自然”詩人,但傑弗斯提倡回歸自然、擯棄人類文明,斯奈德則認為人類和人類文明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也有人說斯奈德是西岸的梭羅,但梭羅回歸自然而放棄家庭生活和性,斯奈德則認為性是大自然的一個重要部分,源遠流長,從遠古流傳下來,是原始文化中最有生命力的一部分。貼標簽是評論家的偷懶方式(當然也很方便),隻有細讀文本才能發現每個詩人的獨特性和同一時代詩人之間的差異,以及他們同前輩詩人之間的異同。

斯奈德的第一本詩集《砌石》(1959)(Riprap)就表現出很成熟的生態詩學。他受龐德和威廉姆斯的影響,認為詩歌是用語言構建出圖畫般的意象。他用“Riprap”來形容一首詩的形成,即把山上的小石子像岩石一樣堆積成一個卵石基,讓馬走過去,也就是說,Riprap既是完成狀態,更是一個過程,《砌石》不妨看做是一種“啟示”。而石子或碎片式的語言呈現出清晰、重疊、豐富的畫麵。

史詩般的《山水無盡》(Mountains and Rivers Without End)附有山水畫插圖,雙重體現了斯奈德的詩學:詩歌與東方繪畫的關係,與大自然原始生態的關係。這本詩集從1956年一直寫到1996年,集中了地理學、古代文化、神話、印第安文化和東方佛教,以及環境保護等所有他關注的層麵,1996年一出版就獲得一係列大獎。

從1955年出道,到1975年因《烏龜島》獲得普利策獎,到2008年獲得Ruth Lilly詩歌終生成就獎,在這些獎項的後麵,我看到的是斯奈德五十多年的詩歌創作生命,和五十多年孜孜不倦的主題寫作。主題寫作在西方文學史中有淵源曆史,一個詩人一輩子為某個主題而寫作,或者階段性地為某個主題而寫作,然後轉向下一個主題,即下一本詩集,所有詩集形成一個內在的大主題(而非零零碎碎想到哪兒寫到哪兒然後湊在一起出版,或用相似的標題寫零零雜雜的瑣碎),這大概是大詩人的一個小特點吧。詩歌有它自身的偉大[法國]博納富瓦樹才譯

女士們,先生們,親愛的朋友們:

首先,我想說,你們頒給我這個國際詩歌大獎,我極感榮幸;同時,對我本人無法來北京領獎,我又深覺遺憾。來北京同你們相識,對我本該是一件多麼愉悅的事情。

確實,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去北京)同你們相聚,但殘酷的失望是,我的身體狀況不允許我做這次長途旅行。我請求中國的詩人和批評家們能夠理解我今天不能前來同你們握手、交談的遺憾之情。

但我沒少想到你們,沒少想到你們所代表的中國的偉大文明和詩歌傳統。懷著這種想法,通過與你們的關係,也通過與我們歐洲詩歌的關係,我有了一個簡樸的思想,我想把它表達出來。這一思想涉及何為本質意義上的詩歌,涉及詩歌的普遍性,盡管文化和語言之間存在著表層上的差異。

我首先要說,我崇尚中國的藝術和文明。從那些造型藝術、繪畫和雕刻,還有陶、瓷的絕妙創造,我意識到了中國的文化,可惜我不懂漢語,但對這些作品的沉思,很容易讓人體會到這是一種哲學,一種智慧,它以完整而直接的方式,讓我們置身於對世界的經驗之中。這是第一點看法。中國的這種文化並不囿於自身,而是向所有人類生命敞開,它邀請人們參與它的敏感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