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戎想起每次女孩和嵇康在一起時,一個雙目圓瞪,一個橫眉冷對,不知怎的就覺得其實兩人之間有種莫名和諧。他相信兩人之間是有著情愫的聯係的,雖然嵇康比女孩大了十歲。“
清冷的風吹起,滿城飄絮。大街上的人都下意識拉攏袖子,隻有王戎依舊放任著衣襟敞開,眉眼淺淺的,即使有笑容也像是在嘲諷什麼,任淡薄的柳絮停留在身上,他卻比柳絮更加顯得飄忽短暫。“你知道嵇叔夜最為欣賞的人是誰麼?”
“他最喜歡的不就是老莊麼?一直以來他總是想成為老莊一般的達人,不被任何事物所困擾。”郭槐以手捏著下巴利落回答。
“你,並不是真的了解他”王戎笑笑“所謂老莊,都是假象而已,就像是一個山洞一般,隻讓自己暫時得到一塊休息的地方”。郭槐眉頭皺起,她隱隱覺得似乎是這樣,因為每次和他談論這個的時候,他的眉眼也並不是真的舒展,總是帶著絲絲憤懣,鬱卒。玉山一般的男人,那時候就像是閃著白光的劍。
“別人都說他是玉一樣的人,其實我更覺得他像是一柄利劍”王戎像是窺測到郭槐內心的想法“劍是龍,劍有殺氣,劍有令德,這些都很符合嵇叔夜不是麼?”
郭槐低頭點著自己圓潤指甲“他,的確是這樣的,他好像從來不會收斂自己的鋒芒一樣,不管是什麼境地,什麼境地都非常耀眼。他不像阮籍,溫和內斂”
牛車不緊不慢地走著,周圍不時傳來人們忽高忽低的叫喊,絳紅的帷帳把兩人分在內外,也模糊了心情。郭槐並不如表麵那般看起來像十五歲的少女,她的內心遠遠比外表要複雜的多,很多時候她習慣用屬於少女的表情來遮掩盤算自己的小心思,隻不過這些隻有很少人能看到,她從小就學會該要怎麼去掩藏自己的所有想法,即使是對父母兄弟也是如此。“這些都不是隱士該具備的品德,嵇康也從來沒有真正打算做一位隱士。可惜他願意成為馮唐,終軍一樣的人物,卻沒能出現漢武帝般的君主。”
這就是他一直憂憤的原因?郭槐心底淺淺抽動“我從未如你這般真正理解過他,我認識的叔夜總是一副曠達不羈的模樣,他能撥出最為動聽的琴聲,也能說出至真至有趣的話,但是這些都不是你所告訴我的樣子。”
“你也並不如叔夜所認識的那般天真爛漫啊”王戎閑閑接口“說到底,你們都是一樣的人。都會對自己所特別對待的人有所保留”王戎想起第一次見到女孩,她為了躲雨匆匆閃進涼亭的樣子,雖然一身狼狽不堪但惟獨眼睛風采出眾,讓她整個人覺得神清氣爽。即使是碰見那麼多特立獨行的桀驁男子在其中,也不見有多大的驚慌。“嗨,涼亭把酒交談,這麼有意思的是,應該也不會多我一個人吧?”她一邊捋捋濕漉漉的發辮,一邊大大方方走過去然後靠近火盆坐下。“那個,可以給我一盞酒麼?我覺得有些涼,嗯,還有把火盆中火撥撥,這樣會比較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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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一個絲毫不見外的姑娘,讓這些自詡見慣了世情的男子也瞪大了眼。尤其是她毫不在意的拿過已被人喝過的酒杯和菜,大口大口吃喝的時候,幾個人都快要擊掌叫好。她總是給人帶來驚喜意外。聰慧自然,雖然說不上她有多麼善良,有多麼悲憫的心懷。但她的一舉一動卻讓所人覺得恰到好處,不僭越也不過分親昵。說的話淺淺的,但卻讓人不覺得膚淺。
現在細細想一想,能做到這樣的姑娘,並不很簡單。
“所以你從未真正地看清過他,嵇叔夜希望成為張儀,主父偃那樣的人物。他們都是隻為一個目標傾盡所有的人。他也同樣的希望能完成自己的政治人生理想,哪怕不擇手段。隻不過叔夜比他們好的地方是,他們二人都把自己擺放在第一位,叔夜先是社稷萬民,然後才是自己。”王戎細細說“這些,你都知道麼?”
郭槐認真聽完,好像是再聽到一件再也平常不過的瑣事的表情。她搖搖頭“我是真的不了解他”沒有遺憾亦沒有悲愁,好像朋友間的見麵問候一般“但是我也不會強硬的加入你所說的這些映像,因為嵇康就是我所看到的那樣,這樣的嵇康才是真正的嵇康,我不會管娶的人是不是長樂亭主,這些都沒有關係的,你是知道的,山間清泉總是不容易渾濁,就是因為它總是連綿不斷,總是能一遍又一遍的衝走礙眼的石子,木屑。”
真是固執的小姑娘,王戎搖搖頭“長得美的女子哪裏都有,長樂亭主也是許多美女之一而已,並不是叔夜喜歡長樂亭主,隻是他需要師出有名罷了。叔夜有私心,叔夜舍得放棄許多,叔夜是能對自己狠下心的一個厲害的人”
“恩,你說的很對,如果不是叔夜自己願意,誰都逼不了他,長樂亭主還是幸運的,因為不用擔心被這樣一個優秀的人拒絕!”郭槐低頭繞著自己的彩帶“有時候你以為靠的近的,並不代表一定會永遠的靠近,也許也隻是你心底的一種錯覺而已,以為對別人而言你是特別的,你並沒有什麼特別”
王戎再沒說什麼,沉默著趕著牛車。偶爾幾聲喧嘩飄進車內,激不起一絲一毫的漣漪。
誰都沒有錯
春風把所有竹葉都染得碧綠,好像泛著一層朦朧的光。,而有些人的心中卻覺得這是鋪天蓋地而來的一張密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