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輯
醫院裏一下變得繁忙起來。兩位急診病人都被送了進來。
安寧一直做著夢,夢中的自己還是初入大學時青澀的模樣。
那時安寧心高氣傲,良好的家庭背景和百依百順的男友成為令別人羨慕的資本。男友是她的青梅竹馬,兩家人是世交,所以理所當然地在一起了。然後在燦爛輝煌的大一後,迎接她的卻是絕望無助。剛升入大二時,安寧的父母遭遇車禍,雙雙身亡。安寧走不出陰影,鬱鬱寡歡,全然沒有了以前的樣子。當男友略帶抱歉地說“對不起安寧,我受不了你整天這樣”並提出分手時,支撐她的最後一點力量也被抽離。安寧嚐試過結束生命,服下大量安眠藥後卻被顧子馨發現,送到醫院洗胃。安寧醒後顧子馨給了她一巴掌,說:“丁安寧,你怎麼這麼輕易地就放棄了?”然後俯身抱住了她:“相信我,活下去會更好。”她們抱在一起哭得歇斯底裏。從那以後安寧反而變得謙和溫柔,往日的棱角似乎都被磨平。
醫院裏充斥著刺鼻的藥水味,安寧睜開沉重的眼皮。似乎是淩晨時分,窗戶外麵黑黢黢的,沒有一點星光。她掙紮著坐了起來,茫然地看著周圍。
顧子馨見她醒了,遞過一杯水。安寧抿了一小口,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程默……”顧子馨隻說了一句話,淚水便從眼眶奔騰而出。
安寧終於想起是程默將自己從疾馳的車輛前推開。她猛地拔下手上的輸液管,鮮血從皮膚裏洶湧而出。
“你發什麼瘋!”顧子馨一把拉住她。
“我要去看…去看看程默……”安寧顫抖著說。
“不要去,”顧子馨把她按回病床,“不要再去找他了。”
安寧望著滿臉淚水的顧子馨,問道:“為什麼……”
“他什麼都不記得了,醫生說是腦震蕩,”顧子馨抹了一把眼淚:“這樣也好,我會給他塑造一個新的記憶。”安寧頹然地坐下來,腦海裏還回蕩著顧子馨的話。
“我會給他塑造一個新的記憶。”
安寧知道,顧子馨不希望這個新的記憶裏出現她。
窗外依舊漆黑,是漫長的夜。夏日的夜晚悶熱潮濕,安寧卻出了一身冷汗。明明是炎熱的八月,卻像極地的冬日那樣寒冷。她裹緊身上的毛毯,蜷縮在病床一角。
“程朗,帶我回去。”
昏昏沉沉中,還是叫出了心中的想念。
安寧早就察覺到了異樣,隻是不敢確定。顧子馨說過:“喜歡一個人久了便會洞悉他的一切。”直到看到顧子馨和程默在照相館前親昵的樣子,她更堅定了自己的疑慮。雖然預料到或許是不好的結果,但她還是義無反顧地揭穿了事實。然而結局是誰都沒有想過的。
她消失在了程默的記憶中。
出院時顧子馨告訴安寧,她和程默要回A城居住了。顧子馨的父母就居住在A城,安寧淡然地點點頭,說:“好好照顧他。”
顧子馨和程默走的那天,安寧躲在機場的一隅看了很久,飛機劃過天際,留下一串長長的航跡雲。
看著看著,淚水就順著臉龐滑了下來,怎樣都止不住。
8
安寧還是住在那間舊式公寓裏。生活愈發的平靜。
但是隻有她自己知道,每當新聞裏麵播報交通事故時,自己就會徹夜不眠。尤其聽到遇難者名單裏有與“程朗”相同的名字時,她便會一遍遍地撥程朗的手機號。盡管傳來的總是“您撥打的電話無法接通”,但她卻執著且熱烈地祈望著有一天電話那頭會有個熟悉的聲音對她說:“喂,我是程朗。”
那樣她便可以無所顧忌地宣布,“喂,我是丁安寧。”
然後時光荏苒,歲月蹉跎,等到那些繾綣終於被時間撫平了棱角之時,剩下的不過是連串的忙音和渺茫的希冀。
身後的舊式公寓已經消失不見,安寧拿出手機不知第幾次地撥出了一串號碼,傳到耳邊的提示已經成為“對不起,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安寧驀地一怔。
原來總會有一天,最後聯係著我們的那些紐帶也會被時光侵蝕得不堪一擊。
安寧拔出電話卡,在微涼的空氣中拋出了一個弧線。
大雪又開始下了,很快就覆蓋了那一片小小的金色。
安寧閉上眼睛,淚水很快便覆上臉頰。
在冰冷的車廂中,她終於泣不成聲。
9
如果你未曾告訴我何為溫暖,那我的念念不忘、繾綣不舍也終將被時光消磨,變了模樣。
但我卻想回到過去,在最熱烈的時節,用手指拚湊,為你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