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宅裏一片靜謐,晚間的風親吻青棗樹的枝葉,沙沙作響,如同情人之間的耳磨私語。
房簷下,一個模糊的身影時不時的低聲啜泣,像是徘徊在人間不願離去的幽靈怨鬼。
兄妹二人彼此牽著手,如同即將進入刑場般,忐忑不安。將將踏入廳房的那一刻,蘇子鈺輕輕鬆開蘇宛的手,微微側身定定看了下她,徑直走在她的前邊進入大廳。
蘇子鈺站房間的在中央,雙臂自然下垂,一前一後相互交叉著,自然而有從容的用兩隻寬大的白衣水袖輕拂衣裳,隻見袖衣輕舞,如同優雅高貴的天鵝,然後他的兩隻手臂同時勻稱的向外微張。
禮起,禮成。
蘇子鈺仿佛在進行什麼重大的儀式,又似乎隻是一種自然而然養成的一種習慣。他用手把前邊的衣擺輕輕提起,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雙膝筆直而又毫不遲疑的向前傾倒,跪下。
男兒膝下有黃金,對士子來說,沒有等級之分的跪拜,是一種侮辱。雖是長兄如父,卻不是所有兄長都能代替父親接受跪拜大禮的。
蘇宛低垂著眸,腦中不知在想些什麼,對站在前方背對著他們的那個人輕聲低喚一聲“大哥”,抿著唇,跪在了蘇子鈺的身側。
夜,安靜的可怕,屋裏的油燈照映兄妹倆的臉龐,忽明忽暗。燃燒的燈花在豆粒大小的火苗中霹靂作響,傳到蘇宛的耳中,分外刺響。
良久,前方的人似乎才注意到他們,開口道:“給我進來掌燈。”用了幾分內力,沉悶的話語在蘇宅裏回蕩。
後院的牆角,跪著一溜排的下人。往日裏少見他們蹤跡,這次卻是全部都來齊了,除了馮大。他們都聽到主子的吩咐,卻有些遲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後還是打更的張二虎一手撐著牆角站起來,顧不得揉一揉已經冰冷麻木的膝蓋就從懷裏掏出火折子,跌跌撞撞的往廳房跑去。
廳房裏,八盞燭燈被全部點亮,所有人物在轉瞬間變的清晰明楚,不再昏暗的光線,無法再掩蓋還沒有修煉到家人的神色。蘇宛咬著嘴唇,忍住想要伸手遮住光線的衝動,閉上眼睛再緩緩睜開,她就看見大哥已經轉過了身。
蘇楓依舊沒有瞧他們一眼,對垂立在門邊的張二虎道: “去把馮掌櫃請來。”
蘇子鈺聽到,眼睛微微眯起來,長長的睫毛擋住他眼睛中的複雜。看來,大哥已經回家這件事馮掌櫃的至今仍是不知情的,大哥這是要當場對質了。這是真的氣狠了,根本就顧不上考慮他們兄妹二人的感受。
等人的期間,蘇楓就坐在黑木椅上,用茶杯蓋輕輕摩挲茶杯的邊沿,他一直半低著頭,也不知地麵有什麼好瞧的。
膝蓋長時間的保持彎曲,血液已經流暢不通。蘇宛的半個身子開始隱隱發麻。她忍不住把膝蓋悄悄挪動一下,正要舒口氣。就感覺自己的頭頂上投射了一道若有若無的視線。她連忙端正好跪姿,不敢再動一下。
身體投下的陰影遮住前方,蘇子鈺一直都在暗暗打量大哥,自然感覺到那道投射到妹妹的視線。他心裏明白,長時間的跪立怕隻是一道開胃菜,是消除不了大哥的火氣的。而且宛兒從未吃過這些苦頭,怕是再繼續跪下去身體會受不了。他在腹中不斷修改草稿,準備開口打破這個詭異的局麵。
就在這時,馮大來了。蘇子鈺聽到門廊上傳來遠遠近近的腳步聲,眸色暗了暗,咽下了到嘴的話。
馮大氣喘籲籲的停在廳房門外,稍稍的平複呼吸。
蘇楓將手中一直端著的茶杯放下,沉聲道:“進來,難不成要七公子叫你?”
立在門外的馮大心裏一疙瘩,快速稍微整理下因為疾走而有些淩亂的衣衫,瞟一眼跪在中間的二少爺和三姑娘,眼皮一跳,心裏明白是東窗事發了,收回視線,佯裝鎮定的走了進去。
坐在主位的蘇楓把雙腳微微分開,衣衫內的手臂上肌肉緊繃,狀似平常的詢問:“現在你們倆是自己說呢,還是讓我找人替你們說呢?”
馮大在一旁冷汗直冒,老天,我根本就沒有和二少爺互串口供,要是真問到我,照實說肯定會被二少爺削,要是瞎編,萬一大少爺知道實情,那我會死的更慘。到底怎麼說啊,要不,裝暈?少頃過後,承受不了低壓的馮掌櫃開始輕搖身體,準備隨時倒下去。
蘇子鈺開口了,他抬起腦袋直視大哥蘇楓,閉上眼睛複又睜開,“我說。”
馮掌櫃的身子也不晃了,耳朵支起來,眼神精明的很,哪裏還有身體不適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