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耍刀人等來濮水看望莊周,繪聲繪色地講起耍猴人自薦領兵攻秦,幫韓國奪回上黨及西北五城,反被厘王關押一事,莊周聲音微弱,問耍猴人說:“就你一個人領兵去取上黨?”
耍猴人說:“我和韓國大將暴鳶各領五千精兵。”
莊周說:“你一定逃得像猴子那樣快,才保了一條命。”
耍猴人說:“不是我跑得快,是秦軍跑得快。要是跑得慢,不要說上黨沒了,連他們的小命也保不住。”
莊周說:“這就叫做借風燒火。”
眾人不大明白,莊周說:“如果沒有聯軍連連攻下幾城,秦軍守將聞風喪膽,你一個耍猴的,能和一個能征善戰的人一起領兵打仗,能那麼容易奪取城池?”
耍刀人說:“先生,有一點本人不明白,秦兵剛剛打敗楚國,怎麼一下變成軟蛋了?”
莊周說:“秦犯了做人的大忌,驕。領兵打仗也是如此,驕兵必敗。”
這天,莊周很興奮,多說了些話,累得像要虛脫。這些日子,老有上氣不接下氣的感覺。夜裏出冷汗,連連做噩夢。好幾次,夢見和時叔叔在一起,看別人殺人,自己也在殺人,可是,拿起血糊糊的大刀,對著人頭,舉起來的時候,有人大喊一聲:“放下!”
看時,是爺爺在憤怒地看著他。
好幾次,夢裏返回故鄉。路險無比,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過了搖搖晃晃的獨木橋,繞過懸崖,眼看眼前道路平坦起來,卻突然腳下一虛,跌進黑咕隆咚的深淵。醒來,嚇出一身冷汗,身子似乎又虛弱不少。
有好幾次,莊周在夢裏真真切切見到了妞兒。夢裏的妞兒,還是那麼年輕,健康,溫溫順順。他們很久沒見麵了,妞兒遠遠地朝他走來,到跟前,含著兩泡眼淚,說:“你別忘了妞兒啊……”
莊周很想念妞兒,說:“妞兒,莊周怎麼會忘記你?這麼多年月,你到哪裏去了?”
妞兒抹一把眼淚,說:“我等你很多年月了,來吧……”說罷,扭過頭去。
莊周好不容易見到妞兒,害怕又離他而去,說:“你不要走!”
莊周伸手去抓妞兒的手,卻沒有抓著,轉眼就沒了妞兒的影子……
他不知道眼下是白天,還是夜裏——對莊周來說,白天,夜裏已經沒什麼不同。不同的是,覺得四周鬧哄哄的,有很多人。這些人好像是為了自己才到這裏來,說話聲音有高有低,都和自己有關。有一句話他聽得特別清楚:“醒啦醒啦,不怕啦……”
他使盡力氣,睜開眼睛。見他身邊站了很多人,有耍刀人他們。挨得最近的是王益、簡嚐、項達。莊周看大家一眼,聲音微弱,說:“你們都有事,怎麼都來啦?”
簡嚐說:“先生身子不好,能不來嗎?”
項達湊過來,說:“齊焉、子相也來啦,就是趙江、京力還沒有到。”
簡嚐說:“耍刀人他們也來啦。”
有人在悄悄說著什麼,聲音忽高忽低,莊周聽得似真非真,好像在說他的身後事。他說:“你們在說什麼呀?”
簡嚐怕先生難受,不敢說。莊周眼睛睜大了些,說:“為師知道你們在說什麼。說吧,為師什麼都經曆了,難道還有什麼想不開,看不透的嗎?”
簡嚐還是沒有馬上說。王益把簡嚐、項達、齊焉、子相叫到一旁,說:“看來,先生離開我們是旦夕的事,不能躲躲閃閃了,就直說吧。”
齊焉也說:“再不問,就來不及了。”
簡嚐還是猶猶豫豫,說:“我怕問了,傷了先生的心。”
是啊,人到這種時候,一點點安慰可能讓先生多活些時候,一點傷心事,幾句不中聽的話,都會要他的命。他們和莊周情同父子,問這樣的話實在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