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許多戀愛中的青年男女第一次見對方家長都緊張一樣,洪仔也不例外。
他看到小蘭跟她媽媽相擁而泣,自己也局促不安起來,放下小蘭的行李後就站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還好小蘭很快醒悟過來,拉著他的手走到爸爸媽媽前說:“這是我的同班同學阿洪仔。”洪仔很誠懇地上前說了聲:“伯父伯母,你們好!”
小蘭的爸爸吳嘉良中等身材偏瘦,穿著一身綠軍服,五十多歲的人臉上不少皺紋,飽經風霜的樣子。小蘭爸爸當年也算是吳村的帥小夥,高中畢業後報效祖國參軍去了大西北,長年在新疆當汽車運輸兵。後來跟小蘭媽媽結了婚,住在喀什,生活非常辛苦,隻好把小蘭兩姐弟送回爺爺奶奶家撫養。一直到幾個月前,小蘭爸爸因長期傷病離開了原單位。人老思鄉,小蘭爸爸左思右想,決定跟小蘭媽媽一起回老家看看,順便南下找找機會。
小蘭爸媽看到小蘭跟洪仔拉著手,也明白了幾分。小蘭大了,有個男朋友也很正常,這小夥子雖然長得相貌普通,但氣度從容(其實洪仔是故作鎮定),也算大方,而且進來時幫小蘭提行李,也算懂得關心人。
小蘭爸看著洪仔,突然拿出一支煙:“抽煙不,小夥子?”洪仔心裏嚇了一下,搖搖頭。
之前村裏從來沒有成年人給洪仔遞過煙,這意味著小蘭爸以一個平等的地位看待洪仔。洪仔頓時受寵若驚,對小蘭爸好感倍增。小蘭爸媽極力挽留洪仔吃晚飯,說要感謝洪仔平日裏對小蘭的照顧,其實更想借此機會多了解一下洪仔。盛情難卻,洪仔於是留在小蘭家吃飯。這是他第一次在小蘭家吃飯。
小蘭家裏的廚房很小,一個大灶頭,一個大水缸,外加堆放的柴草,空間所剩無幾。小蘭家破天荒第一次有這麼多人吃飯,隻好把飯桌打在廚房外的祖屋大堂裏。小蘭幫忙洗菜,嫲嫲燒火,媽媽炒菜,洪仔也幫忙把飯桌鋪好。大家都忙碌起來,除了小蘭的弟弟小虎。
小虎今年9歲,岐山小學三年級,長得虎頭虎腦,非常聰明,也非常調皮。因為小蘭平時對他比較嚴,所以小虎有事盡找洪仔,洪哥前洪哥後的,一會要求做個彈弓,一會要求做個木槍,偷了別人家的橘子被發現了也要洪哥幫他擺平。洪仔很喜歡小虎,也盡量關照和滿足他,畢竟是未來的小舅子嘛,而且他心裏還是蠻可憐小蘭姐弟倆的。
等到天黑掌燈的時候,一頓豐盛的飯菜終於擺上了桌子。小虎早已按捺不住,嚷著肚子餓了。簡單拜過祖先,大家於是入座開始晚飯。小蘭給洪仔和爸爸各倒了杯米酒,兩人開始對飲起來。
小蘭爸爸一杯米酒下肚,頓時話多了起來,他給洪仔講自己在新疆的往事,講大雪天運輸車被困戈壁灘三天三夜的困苦,講半夜懸崖滾石路塌方的驚險,還有天山春天的美麗和秋天的魅力。說到動情處,小蘭爸情不自禁地唱起了《花兒為什麼這樣紅》。低沉渾厚的歌聲久久回繞在吳家的祖屋。小蘭的媽媽也聽著就掉了眼淚,她想起了遠在萬裏之外的父母和在新疆艱辛的日子,自己從此跟子女丈夫團聚,卻跟父母分離了。人生啊,為什麼有這麼多的離離別別。
洪仔靜靜地聽著,他覺得眼前這個胡子茬茬的沉默寡言的男人其實內心充滿激情,象個江湖俠士,隻是沒有機會施展抱負而已。小蘭爸爸跟他二弟吳傑良年齡相差不大,三十年道路卻截然不同:一個報效祖國支援大西北,生活艱苦,子女分居,過早衰老;一個叛逃香港大難不死,現在深圳開辦企業,成為港商,身家千萬,風光無限。
也許這就是人生。每個人的選擇不同,道路就不同。但時代就象是一條河流,人就是河流中的魚兒。有多少魚兒可跳出水麵看到未來河流的走向,或者還是呆在水裏順著潮流比較順當呢?這永遠是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