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陣地上不可能太幹淨
[7號哨位]
就是這個山洞了?好的,就這個洞。不管哪個洞都是好洞。隻要能夠讓他停下來,不再往前跑,它就是好洞。繆雲棠再也跑不動了。他的心髒已經卡在喉嚨裏,胸脯憋悶,右腹部絞痛,腸子可能打了死結。心裏還很難受。半山坡上,他跌倒了。他不知道到底是他拖著他的背包還是他的腳拖著他的背包,他也分不清了……
洞口被暗淡的燭光刻畫出來。洞前有個窄小的掩蔽部,上麵用波紋鋼和砂袋罩護。隱隱綽綽的,首先看到一塊白布,好像蓋著一個人,接著看到,有個裹著雨衣的兵坐在洞口邊,然後有個兵很快站了起來,他好像在說什麼,大概是歡迎之類的話,可沒有聽清楚。大雨照樣在澆灑,發瘋似的敲擊著暴露的波紋鋼,聲音或清或濁。那個兵,穿著雨衣,挎著衝鋒槍,突然張開了雙臂,嚷著什麼,臉麵的一小塊被洞內的燭光映著,很憤怒的樣子。繆雲棠低頭看,發現自己踩著那塊白布,腳尖觸到似乎很硬又似乎很軟的什麼。繆雲棠驚懼地往後退,退回到雨水中。一瞬間,他覺得那白布肯定蓋著一個兵,一個已經犧牲的兵。額頭、頸項、胸部、肚腹、雙腿、腳尖,在白布下呈現出一個人的基本輪廓。而那個坐著的兵,似乎很想站起來,但是做不到。洞口裏麵,有人在叫喊:“繆雲棠!繆雲棠……”那被燭光映亮的洞口似有似無,似實似虛,其中顯現出一個彎曲的上半身。
“班長?!”繆雲棠叫道,但他發現,他並沒有叫出聲音。
“把背包給我!”那暗影說。是班長衛安?
“叫你進去!”那個站在洞外穿著雨衣的兵,按下衝鋒槍的槍口,抓住繆雲棠的左臂往前拉,並用一條腿擋住,以防他再次踩著那塊白布。--那白布下肯定是一個已經死了的兵,絕對沒有錯。--那個兵非常用力地剝下他一側肩上的背包帶。他還在說著什麼,可繆雲棠沒有聽清一個字。就這樣,繆雲棠被拉到了洞口。
靠近洞口,繆雲棠恍然看到了衛安班長的臉,看到了洞內的燭苗,看到了洞穴的深邃……忽然有個雷聲--他還知道那是雷聲--感覺中,卻像個很大的炮彈,胖乎乎的,涼冰冰的,正向這洞口撲來。“班長!”他求救似的叫道,可這聲音仍然沒有發出來。在那個老大哥的幫助下,他已取下背包,把它往洞內遞進去。那個坐在洞口的兵仰望著,一雙腳收縮到掩蔽部的泥牆角落,雙臂抱膝。看不清這個老兵的臉,但可以斷定,沒有人抬,這個兵是下不了山的。這個兵已經站不起來也不會走路了。
背包卡在洞口了。這洞口其實很小。繆雲棠在外麵推,班長,不,現在開始稱哨長,在裏麵拉。背包突然失去阻力時,繆雲棠跟著被吸入,趴倒了,胸脯磕著一道填滿泥土砂石的纖維編織袋,兩掌按在黏滑的東西上,可能是,爛菜葉子。原來洞口橫著這麼一道阻擋雨水的門檻。有一股氣味,它稠厚、滑膩、潮濕、腥臭,立即悶住了他的呼吸。他動也不能動了。他感覺到有兩隻手在他的屁股上、大腿上、腳掌上亂推,還有兩隻手在他的膀子上、腋窩裏抓著拉著。當他的腳滑過那道高高的光滑又毛糙的編織袋時,雙膝落在軟綿綿的泥土中時,有一種往地底一直落下去突然跪著的感覺。與此同時,他聽到背後的說話聲。
“快點進去吧。祝你們好運!”
“下山慢一點!路上很滑!”尤清園的聲音。
“進洞也悠著點。”
“這個兵死了?”童世傑的聲音,“放了幾天了?”
“今天中午的事。吃了冷槍。都要下陣地了。你有什麼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