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上來吧,兄弟(1 / 2)

2.上來吧,兄弟

[連部]

夜暗如鐵,大雨瀌然。閃爍的電光中,全副武裝的士兵們正陟高上山。在山洞連部不遠處,韓延慶連長站在陣地的反斜麵。在他腳下的,是一塊巨大的巉岩。他頭上的夜空,黑沉沉的,澆灑著密集的雨粒。雨大,風也很大。感覺中,部隊的行進速度實在太慢了。他們沒有穿雨衣,背著槍,背著子彈袋,背著膨脝的背包,背著水壺,背著挎包,背著這使人又喜又嫌的雨水,背著自己和人們的期望,或者還背著其他的什麼……他們的下身完全隱沒在荒草中,上身也顯露得時多時少。高低不一或者被炮彈攔腰截斷的樹木,蕪雜的荊棘,長在地雷和各種爆炸性障礙物上的野草,還有丘垤、小岑、怪石、奇崿……能夠阻擋視線的自然物,很多很多。士兵的身影,始終是,從來是,或者永遠是,就這樣模模糊糊,時清時迷。

風雨夜麾軍登陣,這感覺郅妙!韓延慶挺直了身子,雙手拤在腰際。

“哢嚓嚓”的一聲脆雷,一道閃電直插地底,接著是連續不斷的喑啞雷聲和忽閃不已的電光。這時候又可看到能夠聯結起來的視像。那厚重的巨幅雨雲在低空移動。一棵粗壯長大的斷樹緩慢地切割著雨雲。在這低沉的雲塊和黃昏的密雨中--雨絲不像空中抖落的紗線,也不像夏日果園中的飄忽蛛絲,它被山風吹得傾斜、顫抖、晃蕩,發出沉鬱的嗚咽,漫無目的地往下澆,互相追逐著,忽明忽暗地閃光。他連裏的兵在那裏爬行著,蠕動著,一個跟一個,令人憤怒地遲緩,好像一隊馱著沉重食物移行的螞蟻。韓延慶搖了一下頭。電光讓他眺見,遠處的那道山崗上,幾天前爆炸了一發燃燒彈。明火已經沒有了,可那兒還在冒煙。煙剛升起來,就被大風吹散,仿佛一切都要消失似的融進夜雨中……

總的說來,今晚很少出現震耳欲聾的暴雷。幾乎是連續不斷的閃電,為部隊照亮了前進的道路。很好!這氣象條件,比他原先想象的還要好!他突然扭頭後望。“小文!”他說,向後招了一下手。

一件在電光裏顯得模糊、破碎而瘦小的雨衣迅速從坡上跑下來。韓延慶把臉轉向正前方,尋找部隊的位置。“有沒有發現敵人的夜視鏡?”他問。

身後側,岩石下沿,沒有傳來什麼回答。恰在這時,一聲悶雷在巨岩下的深壑裏引發延時過長的回響。

他舉起手,向後擺了一下。“繼續觀察!”他說。可以斷定,通信員文幼不可能聽到他的命令,可他的手勢已經把他的命令解釋清楚了。小文不是最好的通信員,但也還算機靈吧!現在最擔心的是敵人使用夜視鏡觀察我方陣地的動靜。一旦讓敵人發現我軍趁這雨夜換防,那後果不堪設想。一頓榴彈炮的飽和性轟擊,基本上不會有幾個兵活下來……

他感覺到自己緊蹙眉頭,細眯眼睛,再次望向隊伍。隊伍的實際行軍速度應該很快。忽然,那爬行的隊伍中,有一個兵突然沉入黑沉沉的海一般的混沌中。隊伍斷開。--踩到路邊的地雷了?怎麼沒有聽到地雷的爆炸聲?--前麵的士兵繼續往上爬,後麵的一個接一個地重疊。那缺口逐漸拉大。一個兵返身往回走,站住以後,腦袋消失,突起一個高高的背包。後麵爬上來的兵疊在那裏,不能向前。這太危險了。--千萬記住哪,小路兩邊埋著地雷和爆炸性障礙物!終於,那兩個兵從忽明忽暗的黛莽下冒了出來。--韓延慶長籲一口氣,可能是有兵跌了一跤。--小時候有過這種印象,汛期前夕,螞蟻隊伍匆匆上山,途中遇到什麼騷擾,亂了一陣,繞一個彎,依然朝上爬,沿著命定的路線,本能地、自覺地、頑強地、不折不扣地,爬著,爬著,爬著……隊伍繼續向上躦行。沒有別的路可走。必須從這條危險的小徑進入陣地。這不奇怪,要想進入天堂,必須經由死亡的通衢,任何行業都有準入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