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洞外的敵人,鄒旺泉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廖成先身上了。這弄得鄒旺泉沒有多少時間去想家裏的妻子,那個同他妹妹拜堂成親的妻子,那個他從未謀麵的妻子。
將來有幸回到家裏,鄒旺泉對她再好,也不會比他對廖成先更好的了。做著十字架的同時,他有時候思緒奔跑,會想到家裏寄來的那張一寸黑白照,那上麵就是他妻子。他的思想工作其實很好做。他想,如果世界上的人都像他這樣,就不需要指導員這樣的人專門“做思想工作”了。他就想,跟這個女人結婚或跟那個女人結婚,說到底還不一樣嗎?隻要不吵架或少吵架,隻要能互相幫助,隻要能生孩子過日子,不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妻關係嗎?至於是他還是他妹妹同那個女人拜堂,更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當鄒旺泉把彈頭十字架項鏈掛在廖成先脖子上的時候,廖成先笑得眼睛裏放出很多天都沒見到過的光亮。他雙手托住十字架,看著,摸著。真沒料到他會這樣喜歡。
“你要這樣聽話,我就告訴你:霍士堯的斷腿接上了,長得很好,對將來的生活不會有什麼影響。這是連長、指導員講的!”
“鄒旺泉。”廖成先說。他清清楚楚地叫了鄒旺泉一聲。
“唉。”鄒旺泉說。他吃了一驚。廖成先有多少天都沒有這麼清楚明確地叫過他了。廖成先把他叫得心都抖了。
“我還是你的哨長,你別忘了。不要以為給我做了十字架。”
鄒旺泉想笑,就是沒能笑出來。廖成先好了,正常了?趁著廖成先高興,鄒旺泉說:“我給你理一下頭發,刮一刮胡子!你看怎麼樣?”
“好的。”廖成先說,“這頭發早該理了。”
怎麼回事啊?廖成先真的恢複了健康?如果是真的,連叫他一百聲“哨長”,鄒旺泉也願意。鄒旺泉不敢多向廖成先臉上瞧一眼,以免這位大哨長生疑……一時間,鄒旺泉匆忙找出剪刀和剃刀。這是尤清園留下的。尤清園來哨位上理發,廖成先不同意,於是給鄒旺泉留下一把剪刀和一把剃刀。
等到半個餅幹箱的水煮溫,鄒旺泉幾乎有點誠惶誠恐地對廖成先說:“我先用‘香肥皂’給你洗一洗頭發?廖成先,你看呢?”
“你用我們炒菜的餅幹箱當洗臉盆給我洗頭啊?”廖成先發現了問題。
“這你就不要操心了。我已經準備了一隻新的餅幹箱。”
“我這個哨長算是白當了。”廖成先說,“直到今天,還沒有哪一個兵叫我一聲‘哨長’……”
“行了,廖成先。你如果不那麼煩人,我早就叫你‘哨長’了……”
終於,廖成先坐在用編織袋裝墊的沙包所組成的洞前門檻下了。鄒旺泉開始給廖成先洗頭發。廖成先的這個頭,有三個多月沒有洗了,已經變成一個在農戶的牆角落裏堆放太久的老芋艿頭,也有人稱之為“老芋母”。它上麵的“毛”又長又幹,底下都是半幹半濕的泥土。把這樣的老芋艿頭刮幹淨,切成細絲,放在筲箕裏,在水龍頭下掏洗一下,洗去黏液,烹調時多煮一會兒,不要舍不得放調料,還是很好吃的。“這樣洗頭發,你覺得舒服不舒服?”
“舒、舒、舒服。”
“水溫怎麼樣?”
“好的。”
“搓得重了還是輕了?”
廖成先把腦袋從鄒旺泉的手下掙脫出來,抬起堆滿泡沫和傻笑的臉。“你就不能叫我一聲‘哨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