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誰能獨吞陽光?(3 / 3)

可馬中濟有點受不了。現在,他這哨長帶了頭,不能把汪嘉梧攆進洞裏去了。帶頭違反紀律,這讓馬中濟也害怕擔憂。在戰場上違反軍紀,這不是開玩笑的。至少可以肯定,就他們哨位而言,他可能已經犯下“獨吞陽光罪”。

汪嘉梧把煙蒂按地上撚滅,沒有望人,彎著腰,慢慢地從那出洞口挪了出去。就讓汪嘉梧曬一會兒太陽、動一動手腳吧,馬中濟無奈地想。他警惕一點兒,發現意外情況,可以迅速把汪嘉梧拽進洞。讓汪嘉梧活動一下手腳,下陣地的時候也能順利一點兒。汪嘉梧手扶洞邊岩石,臉麵朝前,眼睛眯得細細的。陽光裏,他的臉蒼白、萎黃而有點虛腫,眼瞼中間有金黃的閃光。昨天,本哨位的三個兵,包括陣地長,互相剪了頭發。那確實是“剪發”而不是“理發”。他們隻有一把剪刀,而且都不會理發。要下陣地了,頭發長長的,讓友鄰部隊和駐地上的老百姓看到,那不大雅觀。不剪頭發,汪嘉梧此刻的模樣一定會更難看。他開始扶著洞邊岩石慢慢地直起腰來,膝蓋抖動著,好像一個醉鬼的影子緩緩地爬上一麵被陽光照亮的牆壁。就這樣,他的後背靠在岩石上,把雙手從屁股後麵抽出,舉起來罩在眉毛上。這時候他整個人輕輕哆嗦著,陽光照著的皮膚上湧現出一層厚厚的雞皮疙瘩。這些疙瘩在此後的一段時間裏一會兒消失,一會兒又出現。他閉上了眼睛,好像仰躺似的斜靠在岩石上,雙手緩慢地搓肋部和肩膀。如果他不是這麼動著,就是一具風幹的僵屍了。

馬中濟很不放心地扳下衝鋒槍的保險。那“哢嗒”的一聲,把汪嘉梧驚動了。

“要叫我進去?”汪嘉梧閉著眼睛問。

“不。”馬中濟說。

“你的眼睛怎麼樣?我的……”

“可能比你好一點兒。”

汪嘉梧睜了睜眼瞼,又閉上了。“虛得很啊。”他說。

“明天黃昏你能不能自己走下去?”

他咂了一下嘴。“嘴裏還那麼苦……”

“要不要我給陣地長和連長說說,派軍工來抬你?”

“要我上山,可能真不行了。叫我下去,還是行的。”汪嘉梧說,“不能走,我能爬,能滾。我不要誰來抬我,堅決不要。我長這麼大,除了有過小感冒,還沒有生過病,沒有這樣虛弱的時候。”他雙手罩在眼睛上,睜開一條細縫,向前望了望。“你信不信,到今天為止,我還從來沒有喝過一碗中藥湯,吃過一片西藥。該死的,我怎麼不向關存道學習學習?我身邊,一個陣地長,一個好哨長,一個神槍手,個個都有那麼多優點,可我就是不學習。”

“你動一動手腳吧。”馬中濟說。

“我有點後悔了,馬中濟。”汪嘉梧說,“我不該同陣地長賭氣。都是怎麼想的呢,同陣地長賭了那麼長時間的氣?還有,我不該譏笑你、陣地長跟關存道,在山洞裏原地鍛煉身體……不說了。我汪嘉梧一身虎氣,一顆豹子膽,用錯地方了……相信我說的吧,馬中濟……嗬,哨長,等會兒幫我砍一根木棍,我可以拄著木棍下山。抬嘛,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接受的……”

馬中濟“嗯”了一聲。他望著陣地對麵,右手食指捂在衝鋒槍的扳機護圈上。今天的戰場情況有點兒異樣。怎麼對方的兵也都走出哨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