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米開廣交防(1 / 2)

13.米開廣交防

[15號哨位]

像那子母彈爆裂飛散的鋼珠彈,大雨從五更天下起就沒有再停。霍霍的電光不時閃入哨位,給洞穴平添一種光怪陸離的景象。結在洞頂的一串串烏黑的煙炱,好像還沒長成就幹枯的葡萄,被撲入洞內的風吹得搖曳不已。晦暝的白晝又落下一些不依不饒的冷炮,也有不依不饒的炮彈越過他們的哨位飛向敵方陣地。那炮彈的呼嘯聲好像是從地獄的第十八層深處打上來的,具有地獄陰氣般的冷靜,好像把地獄深處的陰氣帶了上來,甚至就是那種陰氣製成的,落地爆炸以後,陰氣向四麵擴散,照例還會有地麵顫動的感覺,同時有一些小石子或泥灰從洞頂落下。

挨到半下午,新來陣地見習的鮑金科哨長幫米開廣把背包打好了。連長在戰前的哨長會議上有要求,如果有誰在陣地上犧牲了,要把犧牲者的私人物品都帶下去。除了在陣地上收到的家信,他們本來就沒有什麼私人物品帶上陣地。也許連長是要他把烈士們的家信帶下去,可是他們互相有諾言,活著的兵--假如有一個兵活著--要幫犧牲的兵辦一件事:把家信燒掉。

鮑金科總是似笑非笑的,明顯有點緊張,不時朝洞口外望。可以看到藍文定和顧家榮正在那裏準備晚餐。這在鮑金科上陣前就商定了。這是他們下陣地前的最後一餐飯。為慶祝他們陣地生活的結束並歡迎新哨長的到來,這餐飯菜由藍文定負責、顧家榮協助,要做得好一點。至於他這大哨長米開廣,負責向新哨長交代清楚戰場情況和注意事項。

看鮑金科坐下,米開廣就說:“我原來有個‘預案’,也算‘腹案’。藍文定犧牲了,他那帶上陣地的照相機和鍍金打火機就是我的了。我都想好了理由。如果有人,比如我們那個大連長,一定要問,我就說,那是藍文定生前就送給我的。哪裏想得到?這事鬧得……全給我們陣地長侯春茂攪黃了!他來了一個‘死命令’,逼著我讓藍文定和另一位都‘活’了下來……”

顧家榮從正倒著的醬油瓶口用左手食指沾了一點,塗在兩眉正中高一點的地方,立即張開雙臂,右手仍拿著醬油瓶。“幼兒園老師要叫我們去唱歌!爸,你說我這樣行嗎?”

鮑金科笑了,大笑得……仍然沒有“開懷”!鮑金科“軍容嚴整”,不僅沒有開懷,甚至沒有鬆開風紀扣。更糟糕的是,鮑金科忽然想到了“分煙”。可以肯定,他在上陣地前就受到有關方麵的“教育”,知道陣地上的兵,無論新兵老兵,人人抽煙。

抽著鮑金科的煙,米開廣又說:“你得學會說笑話,鮑金科‘先生’。在這戰場上,沒有一點兒幽默感,很難把一天熬過去!陣地上的情況,我都對你說了。給了你幾個兵?”

“也是三個。”

“‘三個’?我這裏,你看,隻有兩個啊……”米開廣突然不說了。他想到了任寵……“怎麼設雷障、怎麼引爆,你都記住了嗎?”

“記住了。我想問題不大。上來之前都學過。”

學沒學過,打沒打過,那是兩回事。你能背著大學教課書的條條款款來打仗嗎?到下午六點十分,他們吃好了。米開廣想多吃一點,還真的多吃了。上陣地以來,他的口感從來沒有這麼好過。能夠活著,還是比較讓人興奮的。鮑金科有點客氣,就像第一次見麵的朋友那樣,“吃法”有點文雅。米開廣不管三七二十一。你們不吃?那好,我吃!他把剩下的食物全饢進嘴裏了。吃飽了,才有勁走下陣地。

外麵雨水飄灑,把洞口遮得像鐵窗一樣。馬上就下陣地了。試著行走,膝彎裏有點酸軟。走下山去,恐怕難免滑幾跤。在下山的路上踩爆地雷,那就劃不來了,必須找一根棍子當拐杖。米開廣走到洞口,先撈一把雨水搓一搓手臂和胸脯。居然打了一個寒戰。身體就弱成這個樣子了嗎?寒戰過去,他咬一咬牙,衝進風雨裏,朝一條看準的枝條跑去。它躺在地上,是被昨天的炮彈炸斷的。他撿起來,拄在地上試一試,雖然短了一點兒,還結實。就在他向洞口跑的時候,一顆迫擊炮彈在他後麵爆炸了。米開廣的動作比炮彈還快,隻覺得有一塊石頭在他的屁股上點擊了一下。這樣的事兒倒還沒有遇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