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開廣在洞口大罵了一通。
罵完了,他想打個電話問問陣地長,看還有什麼交代,知道不知道幾點鍾出發。可是,電話不通。
“黴了。電話線炸斷了。”米開廣說。
鮑金科望著,嘴巴張得大大的,米開廣能看到鮑金科的舌頭在口腔裏麵動,以為有什麼話要說,可一言不發。
“電話不打了。他們把我們丟下,我們自己下山。”米開廣說。
“你們總要等到我們部隊上來以後才走吧?”鮑金科問。
“放心,我們陪著你。”
鮑金科望著米開廣。嗨,就那樣欲言難言地望著。“你能幫我把電話線接通嗎?”鮑金科終於說了出來。
米開廣猜到,鮑金科一定會這樣說。“這電話線嘛,你就自己接吧。”
“米大哥。”鮑金科把煙卷遞過來,“你看……”
“行了行了,你不用再說好話,我把電話線接上……”米開廣抽著香煙以後說。這是不是接受賄賂?一支香煙就把他收買了?米開廣去尋尖嘴鉗和黑膠布。“我不是因為抽了你幾支煙才接這個屌毛做的電話線。”米開廣說,“這是玩命的事兒。到了這一刻,我、我們,都想帶著自己的小命下山。”他望了望藍文定和顧家榮。他倆正在哨位深處幾乎身挨身地說著什麼。“你得配合我,鮑哨長。”他決心不讓藍文定和顧家榮參與,“學一點,對你這新哨長有好處!”
雨下得很大,塹壕和能流水的溝裏都漂著大浮漚,順著水流往下淌。米開廣赤身裸體,頭一低,鑽進雨中。鮑金科穿著全身軍衣跟在後麵。
斷線不在炮彈的爆炸點上。黴透了,都快下山了,遇上這種事。米開廣臥倒,鮑金科跟著臥倒。米開廣以高匍匐姿態運動,找著一個線頭,用尖嘴鉗剝膠皮。回頭一瞥,鮑金科趴在比他低很多的地方,臉孔幾乎貼著一個小水坑!如果是藍文定,米開廣非在他的腦袋上蹬一腳不可。這用不著說,應該幫著找另一個線頭或注意敵方陣地。米開廣索性站起來。另一個線頭也被炮彈掀得挺遠。米開廣跑過去,把線頭撿著,用勁往一起拉。鮑金科也好像想站起來了。還沒等鮑金科站直,米開廣抬起腳,在鮑金科的小腿彎裏猛力一磕。與此同時,聽到了敵方陣地那裏傳來的槍響。他倆同時倒下去。子彈噓噓地從他們頭上飛過。米開廣也不管他媽的了,用鉗子,用牙齒,迅速去掉膠皮,把兩個線頭擰在一起。剛想往洞裏跑,就聽到炮彈在空氣和雨水中摩擦的刺耳聲響,立即又趴下。轟一聲,炮彈在左邊兩米遠處爆炸。當他的手按著地麵時,隻感到左手掌裏一陣銳利的熱痛。他按住了一小塊彈片,燙極了。他看見鮑金科趴著,腦袋好像要往地底下鑽似的。米開廣抓住他的胳膊。
“快跑!”米開廣說。
喘不過氣來,手腳發軟,米開廣看著鮑金科額頭上流血,卻撕不開急救包。一顆子彈從鮑金科的額頭擦了過去,擦掉一塊皮。藍文定和顧家榮都過來了。藍文定在他額上繞好紗布,天差不多黑盡了。米開廣說:“血不流了,你把紗布去掉。不是什麼大傷口。頭上纏著紗布挺難看。等會兒你的哨員上來了,會把他們嚇一跳。”
天黑後半個小時,陣地長來了電話。
“什麼事?”鮑金科問。
米開廣摸著剛才被彈片灼了一下的手掌,說:“連部那裏有軍工送來的上好拐棍,叫我們注意安全,不要到洞外撿枝條。”有時候,上級的命令可能慢半拍。連長在敵軍開炮轟擊時,也是來了命令的,但炮聲太響,米開廣已經聽不到那命令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