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名的起法,也極見魯迅風格,他使用了一些訓詁、諧音及對仗的思維,但基本是貶損的方法。如顧頡剛稱“朱山根”,陳萬裏稱“田千頃”,黃堅稱“白果”,陳乃乾稱“田難幹”,黎錦明稱“烏文光”,陳衡粹稱“田平粹”,潘家洵稱“辛家本”,等等。據川島說,魯迅在《故事新編》的《理水》中,也對當時廈門大學的生活有所影射。聯想到魯迅在同一本書中對高長虹的影射,可以判定魯迅有把現實生活中的人事寫入小說的習慣,或者說,魯迅有借小說來嘲諷同行、同事的愛好。

國學院裏麵的“窩裏鬥”,使魯迅對廈大“毫無留戀”,他要決心離開廈大。平心而論,林語堂是對得起廈大的。他為廈大引薦了一批中國第一流的人才,其功不可沒。對朋友也是真誠的,無論是魯迅,還是胡適的朋友,他都熱心為之奔走,無怪乎魯迅在自己的文字裏,也如實地記錄了他和林語堂的友誼。如魯迅在給許廣平的信中曾談起“玉堂的兄弟及太太,都為我們的生活操心”等等。與林語堂的友誼歸友誼,魯迅決定離開廈大,並勸林語堂最好也離開。

1926年12月3日,魯迅正式向廈門大學校方遞交了辭職書。12月19日,林語堂寫下了《塚國絮語解題》,表現了與魯迅的心靈相通。12月31日,魯迅“下午同矛塵訪玉堂”,遞交了正式辭呈。1927年元旦,林語堂又寫出了《譯尼采〈走過去〉——魯迅先生離廈門大學》一文,用尼采筆下的薩拉土斯脫拉的“走過去”,來比喻魯迅離開廈大的執著與決心,也說出了他的悲傷和期冀:

薩拉土斯脫拉,這邊是大城:這邊於你是無益而有損的。

為什麼你要來踏踐這汙泥?也須憐惜你的腳!還是啐這城門兒——回去為是!

這邊是遁世思想的地獄:這邊偉大的思想要活活的熬死,烹小。

這邊偉大的感情都要枯萎:這邊隻有僵瘦骷髏似的感觸鑣鑣的磷響!

你豈不已經聞到魂靈的屠場及肉鋪的膻味?這城裏豈不是充塞著屠宰的魂靈的腥氣?

這邊的魂靈不是已經頹喪如沒漿肮髒的破布?——他們倒用這些破布來做新聞紙!

1927年1月1日,林語堂參加了廈大學生團體泱泱社為魯迅舉辦的餞行活動。2日,林語堂與魯迅一起來到了南普陀寺的小山崗上,同幾個學生合影留念。在這次合影裏,可以看出,南普陀寺的小山崗上叢生著閩南特有的亞熱帶植物龍舌蘭,周圍點綴著像饅頭似的洋灰墳墓,林語堂、魯迅和泱泱社的崔真吾、朱雯等六人就以墳為背景。後來,魯迅的第一部雜文集《墳》,就是他在廈門大學任教期間編好的,《題記》和《寫在〈墳〉後麵》兩文寫於廈門。此雜文集與林語堂的《塚國絮語解題》的文章都跟墳有關,“塚國”,即墳國也。可見,兩人的心有靈犀的。1927年1月15日,魯迅致信林文慶,算是告別,“聘書兩通並還”。午後,魯迅離開了廈門。

其實,林語堂在廈門大學的處境,要比魯迅困難得多。朋友們是自己聘請來的,朋友受到委屈,自己也不好受;朋友要走,自己卻不能不站在學校的立場上來考慮,做妥當的處理;朋友之間出現不和,自己夾在中間,更是左右為難。林語堂再三挽留,已盡了自己的責任,而魯迅堅決要走,也是各種原因和他自己的個性所為。

林語堂在廈門大學立誌實現自己的理想和抱負,可廈大的暗流和洶湧澎湃的浪頭,幾乎把他吞沒。在後來的一生中,當遇到自己再幹教育時,廈大的教訓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腦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