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島(即章廷謙,亦即魯迅日記中說的矛塵)在9月4日給周作人的信裏談到了此事:“在上海,小峰請我們吃飯的席上,語堂和魯迅鬧翻了,幾乎打起來,彼此以‘畜生’罵,我和達夫費了多少口舌好說歹說的才勸開他們。自己一夥中人,常這麼鬧,真是糟!”又說:“這回,我將我在杭州所聽到關於北新的消息,如開紗廠……,都問小峰,小峰說是‘奸人在造謠,即此次魯迅與北新的糾紛,也是由於張友鬆(奸人?)的挑撥’,語堂也說張公在和他搗亂,說語堂在漢口發了筆洋財。那天魯迅和語堂的相罵,也是這麼引起來的。葫蘆中人總不大能明白他們內中究是怎麼一回事,張友鬆不也開了一片春潮書店嗎?”
鬱達夫是南雲樓“風波”的見證人和“和事佬”,在9月19日給周作人的信中也提到了此事:“近事之足資談助者,是魯迅與北新算版稅,與魯迅和語堂反目兩事。前者是魯迅應有的要求,後者是出於魯迅的誤解。這兩事,我與川島都在場作中間人,大約川島總已經和你講過,細事不說了。”在魯迅去世後的1940年,鬱達夫寫《回憶魯迅》一文中又談到了此事:
這一場事情,總算是這樣的解決了;但在事情解決,北新請大家吃飯的那一天晚上,魯迅和林語堂兩人,卻因誤解而起了正麵的衝突。
衝突的原因,是在一個不在場的第三者,也是魯迅的學生,當時也在經營出版事業的某君。北新方麵,滿以為這一次魯迅的提起訴訟,完全係出於這同行第三者的挑撥。而忠厚誠實的林語堂,於席間偶爾提起了這一個人的名字。
魯迅那時,大約也有了一點酒意,一半也疑心語堂在責備這第三者的話,是對魯迅的諷刺;所以臉色變青,從坐位裏站了起來,大聲的說:
“我要聲明!我要聲明!”
他的聲明,大約是聲明並非由這第三者的某君挑撥的。語堂當然也要聲辯他所講的話,並非是對魯迅的諷刺;兩人針鋒相對,形勢真弄得非常的險惡。
在這席間,當然隻有我起來做和事老;一麵按住魯迅坐下,一麵我就拉了語堂和他的夫人,走下了樓。
這事當然是兩方的誤解,後來魯迅原也明白了;他和語堂之間,是有過一次和解的……
川島和鬱達夫兩人的話,是分別說的,意思相同:在宴席上,川島說了他“在杭州所聽到關於北新的消息”,小峰說這是“奸人在造謠,即此次魯迅與北新的糾紛,也是由於張友鬆的挑撥”,林語堂順便說了張友鬆對他的胡說。鬱達夫文中的“某君”,即張友鬆。李小峰和林語堂恰好都跟這人有矛盾,所以都指責這人。張跟李小峰的矛盾,魯迅可能知道一點,張跟林語堂的矛盾,魯迅不會知道。另一方麵,魯迅跟李小峰打官司一事,林語堂“實不知情”。這樣,在川島和李小峰說到張友鬆的時候,林語堂插上來也說張在挑撥,是很自然的;由於林語堂隻是“於席間偶爾提起了一個人的名字”,語焉不詳,魯迅產生了誤會。那麼,林語堂所說張跟他的矛盾,是怎麼回事呢?原來,張友鬆在《魯迅和春潮書局及其他》一文裏已經說出:他和幾個青年朋友合辦春潮書局,為了加大“號召力”,向魯迅、周作人、鬱達夫、林語堂等人約稿,林語堂答應譯一部書,並“預支了一筆版稅”,才開始譯書,“譯了一半,就甩下不管”,由張友鬆自己將書譯完,這是林、張產生矛盾的原因。張友鬆曾說:“此公(指林語堂)是個地道的偽君子、真小人。他曾在北伐時期武漢政府外交部由陳友仁主辦的一個英文報社任職,後來乘汪精衛叛變、武漢政府垮台的機會,卷走了一筆公款。他聽說我傳播了他這樁醜事,就把我恨之入骨,到處說我造謠中傷了他這位‘正人君子’。”據鬱達夫說,當時張友鬆“不在場”,張友鬆的文章說明,他和林語堂確實存在著矛盾,林語堂在席間順便說他(指張友鬆)造謠生事是必然的,所以,川島、鬱達夫說林不是對魯迅的諷刺,是魯迅誤會了林語堂。
林語堂與魯迅的“鬧翻”不僅僅因為南雲樓事件。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們兩人在北京時期,麵對的是北洋軍閥統治,有著共同的對敵目標,在廈門時期就已出現不同的看法了,林語堂對語絲派和現代評論派的人都一視同仁,而魯迅對現代評論派的人則耿耿於懷。另外,兩人在性格、氣質、人生觀、文藝觀和思想上都存在著差異,“南雲樓”事件隻是一個導火索,把魯迅與林語堂之間的“相得”結束了,開始了兩人的第一次“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