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與魯迅再次“疏離”
1932年,林語堂創辦《論語》雜誌倡導“幽默”,一時幽默成風,以至於1933年被稱作“幽默年”。宋慶齡和蔡元培組織的“中國民權保障同盟”,林語堂是同盟的宣傳主任,魯迅是委員,這兩人“化幹戈為玉帛”,重新攜手,聯係也多起來。但是否存有表麵的和好?這就難說了。對於魯迅來說,肯定心存芥蒂,這是不言而喻的。對於林語堂提倡的小品文,兩人的看法也存在不小的距離。如魯迅說:“老實說罷,他所提倡的東西,我是常常反對的。先前是對於‘費厄潑賴’,現在呢,就是‘幽默’。我不愛‘幽默’,並且以為這是隻有愛開圓桌會議的國民才鬧得出來的玩意兒。”魯迅認為:“生存的小品文,必須是匕首,是投槍,能和讀者一同殺出一條生存的血路的東西;但自然,它也能給人愉快和休息,然而這並不是‘小擺設’,更不是撫慰和麻痹,它給人的愉快和休息是休養,是勞作和戰鬥之前的準備。”魯迅主要是站在文學的社會政治功能上來認識小品文的,不能說沒有其合理性;但林語堂是從文學本身的藝術性來倡導,目的是培養人的浩然正氣來肯定小品文的價值,也自有其合理性。其實,小品文的價值,在國家安定時自不必說,即使在戰爭中在國家危亡中也自有其意義,因為人民也需要平正健全的心態。焦慮不安、苦悶彷徨等神經變態正是小品文精神所批評的,它們會使為難的國家處境更糟。林語堂的觀點是:國家危亡的責任在那些官僚們及為昏君吹喇叭的文人,如果把它推給所有的文人們,就好像說女人是國家危亡的禍水一樣的毫無道理。在文學觀念上,林語堂固執己見,繼續做自己的事,有時他還發表自己與魯迅不同的文學觀,提出不僅“玩物不能喪誌”,而且還會“養誌”。他說:“餘嚐謂玩物喪誌,係今世偽道學家襲古昔真道學語。令今人謂遊名山,讀古書,寫小品,便是玩物喪誌。然德人善登名山,法人好讀古書,英人亦長小品,而三國人之誌並未喪,並不勇於私鬥,怯於公憤,如吾同胞。然則國人之誌本薄弱可知,喪之不足惜,不喪亦不能為也。”
林語堂與魯迅的再次“疏離”,直接的導火索是關於翻譯問題。魯迅對於林語堂提倡的“幽默”、“閑適”和“性靈”等,從開始就不滿,他曾建議林語堂去翻譯一些英國文學作品,但林語堂有自己的計劃。林語堂說現在還不想搞翻譯,等老了再來翻譯點西方文學。不料,魯迅以為林語堂在嘲笑他,他疑心林語堂是說他老了,因為魯迅十分重視翻譯工作,在魯迅看來,翻譯是為革命“運輸軍火”,所以,魯迅大為惱火。他在1934年8月13日給曹聚仁的信中說:“語堂是我的老朋友,我應以朋友待之,當《人間世》還未出世,《論語》已很無聊時,曾經竭了我的誠意,寫一封信,勸他放棄這玩意兒,我並不主張他去革命,拚死,隻勸他譯此英國文學名作,以他的英文程度,不但譯本於今有用,在將來恐怕也有用的。他回我的信是說,這些事等他老了再說。這時我才悟到我的意見,在語堂看來是暮氣,但我至今還自信良言,要他於中國有益,要他在中國存留,並非要他消滅。他能更急進,那當然很好,但我看是絕不會的,我絕不出難題給別人做。不過另外也無話可說。”與魯迅的想法正好相反,林語堂隻是表達了自己的想法。林太乙在《我心中的父親——林語堂傳》中提到了林語堂的想法:“現在我說四十譯中文,五十譯英文,這是我工作時期的安排,哪有什麼你老了,隻能翻譯的嘲笑意思呢?”因為兩人的想法不同,又造成了誤解。
有一次,《濤聲》主編曹聚仁請客,林語堂和魯迅都在座,席間,林語堂談了他在香港的一件逸事:當時有幾位廣東人在興奮地旁若無人地講廣東話,說得非常起勁。林語堂說:“我就插進去,同他們講英語,這可把他們嚇住了……”沒想到魯迅不明白林語堂的用意,竟然放下筷子,站起來責問林語堂:“你是什麼東西!你想借外國話來壓我們自己的同胞嗎?”結果,林語堂大吃一驚,不知說什麼好。
從1934年8月29日以後,林語堂與魯迅的關係進入了第二次“疏離”階段。從此,林語堂的名字從魯迅日記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