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妻(1 / 3)

永叔過了今年就整七十了,可是身子骨卻越來越不行。他就像一截枯樹枝隨時都有折斷的危險。

永叔是個苦命人,八歲的時候死了爹娘,就和大人一樣犁田種地,長大了還是種著一畝三分地,一輩子沒享過什麼福。晚年的永叔無兒無女,沒有人料理他的生活起居,也沒有經濟來源,樸實的鄉親們就你一點我一點的接濟著他;永叔是個好人,鄉親們都這麼說。農忙時,哪家哪戶缺個幫手,隻要招呼一聲,永叔就是撂下自己的莊稼不管也肯定出現在你的地頭。有個災荒之年,永叔把自己養了半年的一頭豬給殺了,分給村裏人吃。因此,村裏人對永叔懷有一種特殊的感情,或許是可憐他的身世,或許是感激他的為人,或許……反正,隻要趕上吃飯的時候,大夥就總惦惦不忘:“永叔吃飯了嗎……”

我家和永叔是領居,每當開飯,老父親總不忘讓我去請永叔。永叔是要麵子的人,不請是不會來的,去請他,也不妞妞捏捏,一請便到。

永叔顫顫晃晃的坐到飯桌前。我把飯盛給他的時候,偷偷打量著這個風燭老人。老人比以前更瘦了,全身的骨架輪廓都能清晰的看得出來,他的雙手不停的顫抖著,那是肌肉長期勞累的抽搐。與他的身體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的臉卻紅潤光澤,一點不像遲暮之人。這真讓人稱奇!

我打趣道:“永叔,你臉色這麼好,一定花了很多心思保養吧!”永叔一時愣在那兒,不知說什麼好,就傻傻地幹笑了兩聲。看著永叔的窘態,我有點忍俊不禁。老父親卻嗬斥我:“吃你的飯去!”我一時莫名其妙,但由於懼怕父親的威嚴,便隻好低下頭來。

父親問永叔:“身子骨還行吧?”永叔笑了一下,滿臉的皺紋舒展開來像紅楓葉的紋絡,說道:“我看是熬不過今年了。”大家都沉默了,一想到這麼個吃了一輩子苦,行了一輩子善,卻沒享過一天福的老頭就要離我們而去了,心裏真的很不是滋味。

永叔走後,父親歎著氣:“看來他真的熬不過今年了!”

望著永叔遠去的背影,我不解道:“看他臉色不差,怎麼會熬不過今年呢?”父親立刻白了我一眼。父親平時是很威嚴,可是也不至於斤斤計較!可是隻要我說到永叔,他就……哎!永叔。

永叔對我(可能不僅是我)來說是一個迷,他這人很奇怪。在我的記憶當中,他就是單身。永叔沉默寡言,可是村裏人一見到他也全都沉默寡言了,他們好象並不需要語言這種東西,就能很好的交流。這一直讓我很費解;永叔還有一個特別奇怪的習慣,就是每天早上四點種起床,去村東墳地旁坐著,一直到太陽升起才回來,雷打不動。我曾經去過那塊墳地,永叔常坐的那個墳崗前立著的墓碑上書:先妻淑蘭之墓。先妻?難道是永叔的媳婦嗎?可是從來也沒人提起過呀!我去問父親,不想又被他狠斥了一頓,並嚴禁我再去墳場。永叔這個迷卻在我腦海中越來越疑重了。

這年的冬天很冷,風雪肆虐,大地飛沙走石,好象要把一切生物扼殺,我從來沒見過如此惡劣的天氣。永叔已經好幾天沒出門了,父親掐著手指望著陰沉的天道:“永叔快不行了!”我迷惑的望著父親,絲毫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暗暗感覺永叔和父親之間一定藏著一個很大的秘密!

傍晚的時候,父親讓我母親做了好多平時桌麵上看不到的好菜,然後讓我拎著飯菜陪他去看永叔。

永叔病怏怏的躺在床上,混身顫抖著,一副大限將至的樣子,讓人憐從心起。永叔見父親過來了,一邊掙紮著起來一邊說道:“我是真的不行了……”父親忙扶起他說:“年紀大了,遇上個陰天下雨下雪的都這個樣,你的陽壽還長著呢。”永叔苦笑道:“老哥呀,別人不清楚,你我可是明白人呀,明天就是臘月二十了,整三十年了,我是和淑蘭約好了的,”永叔頓了頓繼續說道,“其實我去一點都不難過,我是高興!淑蘭捎信過來說,孩子們都大了,那邊啥都準備好了,就盼我早點過去呢!”父親眼眶濕潤了,他抱住永叔,哽咽著:“老哥,我對不住你啊!”

這一幕多少讓我感到意外,竟茫茫然不知所措。永叔說:“你沒有錯,是我的錯呀!當年要不是我……”永叔好象觸到了傷心事,不禁老淚縱橫。永叔努力地控製著自己的情緒,說道,“不說這個事了。這些年靠著你和鄉親們我才活到今天,今生我是沒法報恩了。所以麻煩你明天把大夥都叫過來,算是告個別吧。”父親含淚點了點頭。

當時我對這場對話完全是糊裏糊塗的:淑蘭難道沒有死?父親跟永叔又有著什麼樣的關係呢?一切都那麼神秘,讓人費解。

蒞日黃昏三三兩兩的村民走進了永叔的土坯房圍在了永叔的床前。永叔望著大家,緩緩的說道:“今天讓大夥來,主要有三件事,第一,我要感謝你們這麼多年像親人一樣待我,我很感動,大恩大德隻有來生再報了;第二,就是跟大夥告個別……”人群裏開始傳來低低的抽泣聲,每個人都顯得很悲痛。永叔看了看我父親,繼續說道:“第三,我是跟老何(我父親何成)商量好的,決定把埋藏在我心裏幾十年的秘密告訴大家,以了卻我的心願……”大家一臉茫然,雙眼直直的望著病榻上的永叔。

永叔表情複雜的回憶起了那一幕幕往事……

我八歲的時候,父母都去世了。八歲,我還是個毛孩子!早年喪親的痛苦是常人難以想象的。我常常晚上一個人跑到父母的墳頭抹眼淚,一哭就是一夜!當時的我感到非常的無助,人家八歲的孩子還躺在父母懷裏撒嬌呢,而我卻要獨自去麵對一個陌生的世界,去生存!

老何比我大一歲,我們小時侯是很要好的夥伴,感情就像親兄弟一樣!我們常常一起去摸魚捉蝦。有一年發大水,那個水呀把平時四五米寬的小河倏地就拉寬了三四倍。我去起網的時候,忽然腳下一滑,連人帶網滾落到了急流的河水中。我當時整個人都懵了,心想這次完了!正在這時,我隱隱約約感覺到老何跳下了水,結果正是他把我撈上來的。我當時挺納悶,水那麼急又那麼深,老何和我都不會水,他是怎麼把我弄上來的呢?直到後來,我才知道,老何不是一般人哪!

說到這裏,永叔哈哈的笑了起來,我和鄉親們卻用異樣的目光注視著父親。父親把我從小帶大,在我眼裏他是再一般不過的人呀!

永叔繼續說道,那年我八歲,正是我的多災之年。要不是老何,我們家三口可能一個不剩了。我特別感激老何,老何待我真的就像親兄弟一樣。有一次我在墳頭哭到半夜,忽然墳場陰風乍起,我害怕極了,連哭的聲音都發抖了。這時我聽見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更害怕了,我怕是鬼。聽大人說,鬼要是喊你的名字,你可千萬不能答應,一答應,你就跟他走了!我當時嚇得連褲子都濕了,蜷縮在地上顫抖著哭泣。當那聲音越來越近時,我終於看清了是老何,老何也好象看見了我,他過來一把就抱住了我,我放開嗓門哭了起來,我說我怕,他說他也怕,接著他也哭了起來。我們倆不知哭了多久,竟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等我倆醒來時天已大亮了,當意識到我們在墳場過了一夜,兩個人都後怕不已。老何當時也才九歲,後來我問他怎麼敢一個人到墳場的,他說,因為你是我兄弟,我就顧不了許多了。以後每次想起這件事我都感動得掉眼淚。

永叔停了停說,想不到吧,我這樣怕鬼的人竟然娶了個“鬼妻”!

大家心裏一機靈,全都愣住了,好象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隻有父親一人端坐如初。

永叔平靜地說,淑蘭不是人,她是鬼呀!

看著大家不可思議的目光,永叔說,這就是我要跟你們說的秘密,可能大家以前也聽過片言碎語,我今天把這個故事完完整整的說出來……

那年我剛二十歲,農閑的時候就去鎮上拉三輪車,掙點錢補貼補貼家用。一天,沒啥活拉,幾個工友就坐在一塊閑聊。可能是上天注定的事吧,不知怎麼的就聊到了鬼!一個工友說,前陣子晚上拉車回家經過一個墳場,忽然墳場傳來婉轉悅耳的歌聲,歌聲真好聽呀!我不知不覺就停下了腳步,往墳場方向看去,隻見一個白衣女子依在墳頭。當時隻感覺腦子一片空白,腳不由自主的朝白衣女子走了過去,正要靠近她的時候,忽然不知哪裏竄出來一隻野貓,衝著我狂吼亂叫,我一下子清醒過來,再看我的前方,哪有什麼白衣女子,隻有一座矮矮的孤墳呀!當時我嚇得一身冷汗,趕忙拉著車子頭也不回的往家趕。

那個工友講完,我們不禁都吸了口冷氣,大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正當我們呆呆坐在那時,一個老頭從旁邊坐了過來,他衝我們笑了笑說,撞鬼並不是什麼可怕的事情,有的鬼要比人好得多了!我們於是圍著他,讓他繼續講。老頭對那個工友說,你遇到的那個鬼叫叫死鬼,也就是冤死鬼!叫死鬼死後為了發泄自己生前所受的冤屈,往往用悅耳的歌聲來勾引人,並達到報複人的目的。所以說,罪魁禍首還是人呀!沒有人哪有冤屈而死的鬼呢?遇到這種鬼也不用害怕,你隻要及時找點東西把耳朵給堵起來,這樣他就奈何不了你了。至於救你一命的野貓,乃護家三仙之一。狐狸或者是貓,黃鼠狼,蛇,俗稱護家三仙,是保家護院的,一般的鬼都怕他們……

我正在專心地聽他講,他忽然轉過身來,盯著我看了足足有幾分鍾,看得我心直慌。老頭直到發覺了我的窘態才把身子轉向大家繼續說道,鬼是不難降伏的,他隻能嚇人,如果他嚇不了你,你就很容易把他製服!人身上有的是生氣,鬼身上則隻有死氣,再堅硬的嚴冰遇到太陽總是要化的!死氣終究鬥不過活氣,所以說要是動起真格來,鬼不是人的對手!比方說,你要是與鬼狹路相逢,你隻要往鬼身上吐幾口口水,鬼就會嚇得無影無蹤了。但是有一點千萬記住:就是千萬不可把口水吐在鬼的嘴裏,那樣鬼沾了人氣,就有轉化為人的可能,到時候就不知道是福是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