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樹繁花憶土城
呂雷
二十多年前,北京城北的小關,也就是那有名的元大都土城牆遺址腳下,在北京朝陽區綠化隊一個長滿果樹和鮮花的大院子裏,突然聚居了一班當時還算得上風華正茂甚至鋒頭甚健的中青年作家。
中國作協租用了這個院子的幾棟簡陋平房,開辦了新的一期文學講習所。中國作協文學講習所是由丁玲在解放初期創辦的,到丁玲挨批時共辦了四期,以後中斷了二十多年。1981年複辦第五期,廣東的陳國凱、楊幹華、孔捷生都是第五期學員;同期的現在都是中國作協主席團級的人物了,如蔣子龍、王安憶、葉辛、張抗抗、葉文玲等。
我參加的那一期是第八期,學員們也來自全國各地,與第五期全是“欽點”的不同,我們都是正正經經通過考試進來的,號稱中國作協的“黃埔八期”。五十多人中,有十八人當時就已經榮獲全國的中短篇小說大獎,暫時未獲全國大獎的至少也在本省頗有名聲,成就拔尖,後來不少人擔任了各省市作協的一、二把手,更多的是擔任省作協的副主席,但比起第五期的老大哥,還是望塵莫及。
老童生趕考
入學前,我們都經過了頗為嚴格的考試,據說這是為了正規化,也為將來正式文憑做好準備。考試分東北、華北、西北、華東、華南幾個考區,我們到長沙的華南考區應試。廣東去應試的有我、伊始、何卓瓊等,北京來監考的是文講所的教導主任楊覺和黃懿芬老師,黃是廣東人,一見我們就哇啦哇啦講開廣東話,十分親熱。那是在1983年冬天,天寒地凍,條件艱苦,好在那時年輕,又剛從上山下鄉運動中打熬過來,並不當回事。隻是各省青年作家精英雲集,濟濟一堂,顯得非常熱鬧開心,大家戲稱這是“老童生趕考”,都希望搭上這一班“文學快車”。湖南作家葉蔚林、莫應豐、韓少功、張新奇、葉之蓁、聶鑫森、賀曉彤等竭盡地主之誼,盡一切可能幫助安排大家的食宿。我們結識了同來應試的雲南黃堯、羅建琳,廣西聶震寧等青年作家,後來這三位都成了我的同學(聶震寧現在任職中國出版集團副總經理、黨委副書記)。那時湖南作家對葉蔚林非常尊重,大家都叫他“葉帥”,我和伊始合夥請“葉帥”和各路“英雄好漢”二十多人大吃一頓,餐桌上盤碟堆積如山,也辣得我喉嚨發燒,腸胃著火,花了大約不到兩百元,直吃得半年後聶震寧還來信說“齒頰留香”。湖南作家也回請我們一頓,在張新奇家裏大塊吃肉,大碗喝酒。考試兩天,朋友交了一大幫,有不少還真成了知心至交。
難忘土城小關
1984年春3月,我接到入學通知,到北京土城邊的小關入學。小關真是個令人懷念的地方。寄居一個綠化隊院子的作家們,生活雖清苦,但交上了來自各方的朋友,亦可稱得上雅事。北京的春天令我瞠目結舌,前幾天還下著鵝毛大雪,忽然間滿樹就遍布綠芽,再過幾天滿樹綠芽就拚命瘋長,轉眼間就長滿一叢一叢的嫩綠了;最神奇的是北京的5月,果樹開花,我們的大院裏果樹成林,真是“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種種叫不出名的花都是突如其來地在幾天內綻開怒放的,一片素白,一片粉紅,一片嫩黃,生命力的偉大真令人敬畏!我這“老廣”大大體味一番春天對於北方、對於人生的可貴,大開眼界。
然而真叫我開眼的是我的一班同學。
開學的第二天晚上,同學們自發組織了一場聯歡晚會,規定人人都得出節目,於是各人開始亮相:來自青海的程世管和來自吉林的杜保萍當司儀,執法如山,逼牛高馬大的東北大漢鄧剛用一口東北大連腔,唱了幾句“革命現代京劇”《列寧在十月》,他學“斯大林”唱道:“手拿大衣心歡喜,尊一聲弗拉基米爾·伊裏——呀奇!武裝起義一切準備就緒,阿芙樂爾的大炮高高架起……”大家笑翻了。來自湖南的葉之蓁、賀曉彤唱的是花鼓戲《劉海砍樵》。一直像個老夫子模樣的聶鑫森忽然變得搞笑,客串一出湘劇《彭德懷出征》,用十足的湖南話念白:“美國鬼子興兵犯邊,本帥彭德懷,奉我主公毛澤東之命,率中國人民誌願軍抗美援朝……”輪到我出節目,我無表演天賦,在兵團的宣傳隊搞編劇時隻客串過匪兵甲、乙,群眾丙、丁等“茄哩啡”角色,趕鴨子上架,隻好用廣東話唱一首兒歌“落雨大,水浸街……”對付,唱完用普通話解釋一遍,居然也獲得一陣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