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凝膽子很大。我沒想到她愛玩槍,而且槍打得不錯。她大概也敢騎馬!她還會開汽車。在她掛職到淶水期間,有一次乘車回淶水,從駕駛員手裏接過方向盤,呼呼就開起來。後排坐著兩個幹部,一個歪著腦袋睡著了,另一個推醒了他,說:“快醒醒!你知道誰在開車嗎——鐵凝!”睡著了的幹部兩眼一睜,睡意全消。把性命交給這麼個姑奶奶手上,那可太玄乎了!她什麼都敢幹。她寫東西也是這樣:什麼都敢寫。
鐵凝愛說愛笑。她不是靦腆的,不是矜持幽默的,但也不是家雀一樣嘰嘰喳喳,吵起來沒個完。有一次我說了一個嘲笑河北人的有點粗俗的笑話:一個保定老鄉到北京,坐電車,車門關得急,把他夾住了。老鄉大叫:“夾住俺腚了!夾住俺腚了!”售票員問:“怎麼啦?”“夾住俺腚了!”售票員明白了,說:“北京這不叫腚。”“叫什麼?”“叫屁股。”“哦!”“老大爺你買票吧。您到哪兒呀。”“安屁股門!”鐵凝大笑,她給續了一段:“車開了,車上人多,車門被擠開了,老鄉被擠下去了。‘哦,自動的!’”鐵凝很有幽默感。這在女作家裏是比較少見的。
關於鐵凝的作品,我不想多談,因為我隻看過一部分,沒有時間通讀一遍,就印象言,鐵凝的小說也可以大致分為兩類。一類是像《哦,香雪》一樣清新秀潤的。“清新”二字被人用濫了,其實這是很不容易做到的。河北省作家當得起“清新”二字的,我看隻有兩個人,一是孫犁,一是鐵凝。這一類作品抒情性強,筆下含蓄。另一類,則是社會性較強的,筆下比較老辣。像《玫瑰門》裏的若幹章節,如“生吃大黃貓”,下筆實可謂帶著點殘忍,驚心動魄。王蒙深為鐵凝丟失了清新而惋惜,我見稍有不同。現實生活有時是夢,有時是嚴酷的,粗糲的。對粗糲的生活隻能用粗糲的筆觸寫之。即使是女作家,也不能一輩子隻是寫“女郎詩”。我以為鐵凝小說有時亦有男子氣,這正是她在走向成熟的路上邁出的堅實的一步。
我很希望能和鐵凝相處一段時間,仔仔細細讀一遍她的全部作品,好好地寫一寫她,但是恐怕沒有這樣的機遇。而且一個人感覺到有人對她跟蹤觀察,便會不自然起來。那麼到哪兒算哪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