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外省人看北京
小時“看”北京
說自己是外省人,並不是謙虛。相對於京城,老家四川省古藺縣真的很“外”,陸路就隔了河北、河南、山西、陝西四個省,尤其要命的是,要翻秦嶺走難於上青天的蜀道。如果水路入川,中間隔得就更遠了,換在萬惡的舊社會,單是過長江三峽,就要冒把命丟進長江喂魚的險。就是現在坐飛機,也得將近3個小時。
這樣遙遠的“外”,在20世紀70年代,我對北京就隻有遙望的分。
兒時心目中的北京,很神聖也很神奇。覺得她整天都浸泡在金色陽光中,整個城市一天到晚都發出神奇的光芒,就是晚上太陽也不會落下來。天安門廣場似乎永遠都是紅色的海洋,好像毛主席隨時都站在城樓上,對著紅色海洋上歡呼的人揮手。夢中,常有鮮紅的太陽在天安門城樓升起來,彩霞滿天飛舞,金水橋下水如金,飛珠濺玉,而且那水特別香,比我們老家古藺山上的蘭花、香刺花還要香。生出這樣一些想象,當然是因為音樂老師教的歌:
北京有個金太陽,金太陽……
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
燦爛的朝霞,升起在金色的北京……
我愛北京天安門,天安門上太陽升……
唱這些歌的時候,北京就在我的想象中成了神話傳說中的宮殿——站在天安門上肯定能摸到雲彩、天空、星星和月亮。當然也就生發出了對北京的神往,對北京人的羨慕。那些命好生活在北京的人,就是住在天堂——他們要是感冒了,鼻孔裏出的氣也應該是香的。這一輩子要是能夠聞到天安門城牆的氣氣,能夠在天安門廣場上打個滾,就值了。
這種神秘自然還加上旁人的傳說:剛改革開放到北京讀大學的鄰居回來說,北京大得很,到處都是高房子。是怎樣的高呢?他解釋,從北京到成都到瀘州再到古藺,路越來越狹窄,車越來越少,房子越來越矮小,在古藺車站下車時,仿佛一跳起來就能摸到房頂。而車站的房子,在我們古藺縣城是屬於排名第三的雄偉建築。
古藺縣實在是外省的“外省”。
親眼看北京
20世紀90年代,終於有機會到了北京。而且讓我沒想到的是,以後又多次去。
可能是因為已經到了而立之年,人成熟了,眼睛怎麼看也看不到兒時夢中的神秘。天安門城樓當然雄偉壯觀,但並不是神話中那樣高,就是在城樓上搭上幾千架梯子,也撐不到天上。金水橋,並不是想象中彩虹一樣飛舞,橋下竟然沒有水,當然就不飛珠濺玉;廣場雖然大,可人多車多,沒有大海的感覺。身處實地所見的北京,並非處處金光閃閃,不能讓人隨時從心裏冒出神聖崇高的宗教情愫,就想要抽那些寫歌人的大嘴巴——怎麼能這樣忽悠人呀?
不過,出乎我意料的是北京的大。我們那偏遠的山城給予我的想象力,自然讓我無法想象出北京的大。比如,北京機場隨便削一個角落,就比我們瀘州機場大;同行的人說,一走進北京機場,人就顯得小了;從下飛機到取完行李走出機場,就要一個多小時;在北京,一個半天你就隻能坐車出去辦一件事,而且還要運氣好不堵車;我先後去了北京上十次,至今仍然找不著北——當然,這可能是因為我的智商特別菜。
看北京的大
北京的大,除了城市占地大,當更有建築的大。北京的高樓大廈很多,和上海、香港都有一比。我們四川的高樓大廈要是和北京站在一塊兒,基本上沒有說話的分。可是,在北京真正能夠讓我心動的,居然不是那些高樓大廈。
在北京,讓我心動的是那些外形並不聳入雲霄的建築。很奇怪,北京的人民大會堂、人民英雄紀念碑、國家博物館、天安門城樓都不高。不過這些建築卻都要讓人在精神上仰視——以宗教般的情懷仰視。
在兒時的臆想中,人民英雄紀念碑並不高。可當我站在人民英雄紀念碑下的時候,下意識地就要仰視,那上麵的每個字在我看來,就是我們這個民族曆史上那些舍生取義的人生命的化身——他們當然有資格聳入雲霄。還有就是走上人民大會堂的階梯,每邁一步都有翻越泰山之重。這可能是出於一種道不明的思想——神馬都是浮雲,天地之外,最為崇高永恒的應該是人民!在國家博物館,那些遠古的人體器官與植物種子化石,那些拙重的青銅器,那些動物骨甲上明滅如煙的文字,讓人的血管裏刹那間就轟鳴出黃鍾大呂般的古樸、洪荒、悠遠、蒼茫。你甚至情不自禁地要在心頭跪下來,叩問前世今生的血緣。
再比如北大,感覺中她的校門必然高大巍峨。你想一下,在中國,一個青年如果說他是北大學生,就相當於在說他是天之驕子,比說他在國務院上班臉上更有光彩——有一枚北大的校徽掛在胸口,曾經是許多中國人的夢,也是許多人終其一生也無法實現的夢。當然產生北大校門必須高大的感覺,是因為我們外省一些大學的誤導:它們不管自己是不是有曆史沉澱與文化內涵,是不是有天下風從的學術水準,是不是有影響一代的精神大師,首先就要整出一個非常嚇人的大門——金碧輝煌,富麗壯觀,花崗石、漢白玉能上的全上。而作為中國學府老大的北大,校門卻很低調,比如西校門,狹小,低矮。別致之處,也就是門簷上那些清代風格的裝飾,但卻沒有我所看到的一些同樣清代風格裝飾的王府府邸有氣派,如果不是掛著“北京大學”四個字的牌子,打死我也不相信這就是鼎鼎大名的北大校門。然而,站在這裏卻會讓人產生一些很高調的臆想——我那時的感受是,似乎有巨雷在那校門內轟鳴,有閃電在學校上空舞蹈,並且,分明有山呼海嘯般的聲音呼喊著,潮水一樣的熱血青年打著旗幟從校園裏衝出來,把那雷鳴電閃與山呼海嘯推向中國的四方八麵……
幻覺,純粹是我的幻覺。但應了一句話:山不在高,有仙則靈。北京的大,是精神的大,是曆史的大,是文化的大。讓你從內心深處感慨:高山仰止。
當今中國,有高樓大廈的城市很多。比如,深圳就是高樓大廈堆砌起來的,樓房都很高。但給人的感覺,那是錢在喧響,與我們無關——它們的聳入雲霄,更顯得我們自己包裏銀子少得可憐。當然,更要命的是它們與精神無關,與文化無關,與曆史無關,不能讓人從心靈中生出仰望。所以自然就顯得很輕飄、輕浮。我在看深圳最高的京基100大廈時,也產生過幻覺——似乎一陣風吹來,這座440多米高、世界排名第八的龐然大物就會隨風飄走。
看天安門升旗
朋友從北京回來說,到北京必須去天安門廣場看升旗。因為這是中國大地上最正宗的升國旗,是以國家的名義舉行的儀式。
我自然就去看。淩晨4時就往天安門趕——那天的升旗時間是4時45分。天雨,晨光熹微,曙色朦朧,天空看上去很低,布滿了一團團、一層層、一片片青灰色的雲。長安街、天安門廣場都顯得空曠而幽靜。但廣場中央,卻熱鬧而擁擠,許多人與我一樣打著傘從四麵八方聚集到了廣場上。升旗台附近已經圍滿了人,我好不容易才在人群中擠出一個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