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在這個家裏,與他最親近的就是這些他喜歡的物件吧。
“我喜歡紀梵希的牌子,最簡式的優雅風格,非常適合我們男人。”她看了丁植珈一眼,覺得不斷說著話的丁植珈很聰明,但表現在情感上,有時卻不無愚鈍地如一個剛剛成長起來的少年。
那麼,什麼才是真正適合我們女人的呢。
時裝?化妝品、家庭、孩子,還有那些不著邊際的愛情。
都是,又仿佛不完全是。
應該是男人吧。
她又想起了勞倫斯:一個工業的英格蘭消滅了一個農業的英格蘭,一種意義消滅了另一種意義。
深藏不露的克製代替了形象易解的表達,男人那個概念很快就在她的腦海中被一種清晰的物象所代替。
她想起了那個丁植珈留給他自己的熏香枕頭,她想問丁植珈有關那個他自己留下的枕頭被放在哪裏的問題,但她沒問,她覺得,丁植珈不會在這樣的細節上撒謊,完全沒那個必要,可她還是不由自主地問道:“你留下的那個枕頭!”
說完,她立刻不好意思地為自己的唐突和小家子氣而後悔不迭。
“那個枕頭沒在我家,我把它放到班上了,有時趕稿,我就睡在班上,正好用那個枕頭。”丁植珈回答的很隨意,率性而為的脫口而出,讓她覺得,有時,即便是最直接的感覺也不可信。
她想到了那個有關男人與妻子和情人的故事,說那個男人在彌留之際將妻子和情人都叫到了醫院,那男人先將情人叫到床邊,將一片已經成為標本的樹葉交給了情人,並對情人說:“這是我跟你散步時落到你肩上的,因為喜歡它,也因為它落到了你的肩上,我珍惜這種緣分,便把它給收藏起來了,現在,我把它還給你,算是個紀念吧。”情人拿著那片樹葉走了,那男人又將妻子叫到床前對妻子說:“對不起,我真的要走了,這些東西留給你吧。”說完,將兩個存折交到妻子的手上,然後,便合上了雙眼。
她覺得,如果說讓女人迅速成長起來的不僅僅是失卻的愛情,更有失落的婚姻,因為,自己竟那樣堂而皇之地將丁植珈送的枕頭放到家裏,並看成是一種不可侵犯的神聖,想必,丈夫也很無辜吧,或許,在她的潛意識裏,一直有著一種命令的聲音在不停地要求著她、約束著她,在丁植珈的家裏,要保持距離。
不遠也不近。
十一
“送我一本書吧!最好是你喜歡的,哪怕過後我再還你一本一模一樣的。”她掙脫開丁植珈,仿佛是被那個自己臆想出來的命令所驅使,更仿佛在完成一個接到丁植珈電話那一刻就已經蓄謀出來的意念,或許,在本質意義上,她還是無法擺脫俗念般地喜歡帶著丁植珈的種種生命印記在自己的生活裏繼續獲得被嫁接後的那種氣息。
是跟物質有關的一種延續,盡管她剛剛譴責過自己。
她知道丁植珈不會拒絕,但她還是感到有些害怕,她怕丁植珈哪怕一絲一毫的遲疑,都會給她一個致命的打擊,她甚至想立刻補充說實際上我隻是想將你家的東西隨意帶走一樣,但她沒敢那樣直白,她覺得,那樣的話,一旦說出去,即便自己的願望能夠得到滿足,也無法讓自己心安理得地將那樣一種物件完好地保留到永遠欣悅怡然。
這和那個故事中的樹葉有著天壤之別。
給和偷又有什麼區別呢。
尤其是在這件事上。
她不敢再說一句話,隻靜靜地等待,這個時候,丁植珈的任何反應都會成為她通往另一條大路上的橋梁,那橋梁既可以讓她順暢地通向另一個世界,也可以讓她就此跌入橋下的無底深淵。
“隻有一件事可以讓靈魂完整!”丁植珈領著她來到書架前,將對開的玻璃門一一打開,隻稍微瀏覽了一瞬,便從隔板的最上層抽出一本。
“你瞧,這話說得有多好!”丁植珈將手停留在剛剛展開的扉頁上,像發現了新大陸般地顯得異常興奮。
她有些迫不及待了,曾幾何時,她都對丁植珈的一切那麼感興趣,成熟而穩健,熱情又不乏機智,總是恰到好處地在不經意間將她最希望得到的答案明確地給她,讓她高興受用之時還願意小心翼翼地秘密留守,迷一樣的男人,她想永遠和他在一起。
她笑了,盡管她知道這不可能,而她也明確自己的想望不過是一種希望而已,因為,希望和現實總是有著很大的差距或叫距離,她懂,她不會強求,她隻是在這樣一種念頭剛出現時,就感到很悻然很欣慰罷了。
“是愛!你看這個字,寫得有些龍飛鳳舞了,但這句話不是這本書裏的,而是一部電影裏的台詞,我記得非常清楚。”丁植珈根本沒在意她的想象,而在自言自語地說出那番話之後將那本書輕輕地放到了她的手裏。
她接過書,像接受了一種嶄新的生活。
而丁植珈所說的那句話,確實被龍飛鳳舞地寫在扉頁的最上方,是一行蒼勁又不失雋秀的黑色行草,她輕輕地將書合上。
是一本英國女作家弗吉尼亞?伍爾夫的書,名字叫《牆上的斑點》,她如獲至寶,她沒有想到她居然可以得到寫著丁植珈筆跡的書,這是一種她不能預知的獨特創意,像作者簽名售書,但這種形式,更有別於那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