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了大禍
山子心裏一直想有一支槍,或一把刀。
這是在看過電影《昆侖鐵騎》後產生的想法,對電影裏的解放軍叔叔騎著高頭戰馬,手舉馬刀,在高原上飛奔急馳,山子非常羨慕,非常向往。
他曾自己用木頭做了一把刀,但那刀輕飄飄的,因為又是木頭的,太不提情緒了。
還在上四年級的下半學期時,也就是初夏五月裏的一天,山子去爸爸的郵電所玩。他在山坡上轉來轉去,看到公社院子裏堆了一堆廢鋼鐵。起先,山子從那裏走時,並沒有太在意。那一堆廢鋼鐵,無非就是破鍋、破鏊子、爛钁頭、爛犁鏵,還有一些生了鏽的水車鐵鏈子。
山子走過去玩了一陣子,正要走回來時,廢鐵堆中有一件東西吸引了他的目光。那好像是一把露著半截的長刀。那刀有山子的三指寬,已經掉了木柄,隻有一根細細的鐵把兒。山子懷著極大的好奇,伸過手去,抓住了那個細把兒,往外抽了一下,但沒抽動。刀上麵壓了不少廢鋼鐵,山子雙手握住那個細把兒,使勁兒往外抽了一下。這回,抽出來了一截。啊,真是一把刀!而且,是一把戰刀!山子的心都快跳出來了。他擔心公社的秘書蘇叔叔他們出來看見,不讓自己拿這把刀。急忙四下裏看看,院子裏沒有一個人。他一雙小手握住那鏽跡斑斑的刀把兒,哧哧幾下,竟抽了出來。哈哈!刀有半米多長呢!山子簡直高興壞了,他把刀豎著抱在懷裏,用身子擋著,跑到南瓜地裏,摘下幾片南瓜葉,把刀包住,繞過廢鐵堆,出了公社的大門,跑下一個斜坡,然後,撒開雙腿,飛快地往村西邊的家跑去。
回到家,山子找了塊磚頭,把刀放在一塊長條石頭上,澆上些水,就用磚頭打磨上邊褐色的鐵鏽。
娘看見了,問:“從哪裏拿的?”
山子說:“撿的!”
娘又問:“從哪裏撿的?”
山子說:“公社的廢鐵堆裏。反正,被他們拉到鋼鐵廠,也是煉了鐵水。”
娘也沒再多問,娘知道兒子愛玩刀玩槍,但兒子在外邊從來不惹事。山子是個兔子膽兒,讓他去惹事,他也不敢。打架,又打不過人家。
娘隻叮囑了一句:“好生玩,小心手啊!”
山子很脆生地“哎”了一聲。
“哧——哧——”,山子磨得很是帶勁兒。不大一會兒,一邊的鐵鏽磨掉了,露出青色的刀身來。再把刀翻過來,磨另一麵。不一會兒,又磨出了青色的刀身。
山子腦門上的汗,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磨去了鐵鏽,山子又在磨石上磨刀刃。
現在,山子終於有了一把刀,而且是真正的軍刀,真正的戰刀。它可能是小鬼子留下的,他們戰敗了,投降的時候,把刀繳給了八路軍遊擊隊。這把刀,是戰利品。山子是這樣推測的。
我們都是神槍手,
每一顆子彈消滅一個敵人。
我們都是飛行軍,
哪怕那山高水又深。
在那密密的樹林裏,
到處都安排同誌們的宿營地。
在那高高的山崗上,
有我們無數的好兄弟。
沒有吃,沒有穿,
自有那敵人送上前。
沒有槍,沒有炮,
敵人給我們造。
我們生長在這裏,
每一寸土地都是我們自己的。
無論誰要強占去,
我們就和他拚到底。
…………
山子一邊磨刀,一邊唱。
刀磨出了刃,山子想試試刀快不快,他找了根手指頭粗的樹枝,放在地上,用布包住刀把,舉起來往下一砍。“嚓——”樹枝竟齊嚓嚓地斷成了兩截。
啊,這刀這麼快啊!山子把兩截斷了的樹枝並在一起,又舉起刀,往下一砍,“哢!”樹枝齊刷刷地斷成了四截。
“噢!太棒了!”山子把刀扔在地下,拍著手,跳了起來。
爸爸下班回來,看到兒子擺弄那刀,也問了刀從哪裏來的。山子如實講了。爸爸說:“好生著點兒,別割破了手!”
山子把刀拿給爸爸看。爸爸拿在手上,端詳了一番,說:“這是鬼子的一種小佩刀,還不是那種東洋刀。那種刀,有一米多長。隻那個把,就有一紮多長。”又長長地歎了口氣,“日本鬼子,才不是些東西呢。”
娘也說:“在老家的工夫,有一天我領著閨女去她叔家。那年,閨女才5歲。走到半路上,就聽不遠處一個勁兒地打槍。是鬼子在那裏打靶。可把我嚇壞了,領著閨女趕緊往前走。要是那回鬼子拿俺娘兒倆當靶子打,早就沒命了。”
爸爸對山子正色道:“玩歸玩,但不準拿出去,也不準衝小夥伴們耍。這刀挺快的,聽見了嗎?”
“聽見了!”
刀把太細,沒法握,山子就在上邊綁了兩塊木片,勉強能握住。山子還用娘打袼褙(音
,用舊布和碎布加襯紙貼成的厚片,多用來做布鞋)的漿子糊了個紙刀鞘,又在刀鞘上糊上了錫箔紙,把刀裝起來,又用根繩子拴住,掛在腰帶上。他雖沒拿到街上去跟小夥伴們玩,但還是忍不住在胡同裏轉了幾圈。
一天,住在後院的楊七大爺看到了山子腰上掛的刀。楊七大爺很喜歡山子,他拿過那刀看了看,說:“來,小子,我給你做上個刀把吧!”
山子一聽,簡直太高興了。回家跟娘說了一聲,就跟著拎了馬紮子的楊七大爺去了後院,來到了他的屋門口。
楊七大爺獨身一人,沒有老伴,無兒無女。高高的個子,腰背挺得很直。頭發花白,下巴上有一些半長的花白胡子。楊大爺雖是一個人,卻過得挺快活,他很會拉呱,也就是講故事,他的肚子裏,有講不完的故事。而且,他的故事,大夥都很愛聽。每到夏季晚上乘涼,大門外就坐了十幾個老漢、老太太和孩子,聽楊七大爺津津有味地講故事。有的人叫他故事大王,有的人叫他故事簍子。
楊七大爺住在一間長條石屋裏,門口擺了個用泥做的燒柴禾的爐子,上邊放了一隻鐵鍋。楊七大爺的手很巧,那爐子做得像個元寶似的,很好看。楊七大爺進屋拿出來一塊白鐵皮,幾塊細木板,又問:“小子,你家有鐵絲嗎?”
山子說:“有。”就飛快地跑回家拿來一團舊鐵絲。
楊七大爺先用一把剪刀把鐵皮剪成了個刀把的護腕形,用銼刀把毛邊銼掉,以防劃手。又在中間鑿了個長形的孔,把邊往裏卷了卷,套在刀把上。再把兩塊木條鋸得一樣長,用鐵絲纏在刀柄芯上,使鉗子擰緊。還把鐵絲頭別到木板縫裏去,以防紮手。他握住刀把端詳了一番,說:“唔,有個刀樣了!”就遞給了山子。
山子高興地接過刀來,果然握著得勁兒多了。忙說:“謝謝大爺!”
楊七大爺也挺樂嗬地說:“回去再找點兒布,把刀把纏一纏,省得木板子硌手,也不好看。”
“哎!”
雖然,它比不上《昆侖鐵騎》中解放軍戰士高舉的馬刀,也比不上電影《戰火中的青春》裏那個雷排長的戰刀,但總是像個戰刀樣兒了。
山子挎著刀得意地在胡同裏走來走去,衝幾個男孩女孩顯擺了一番。
這天,山子趁娘不在家,拿了刀來到西邊趙三哥家,找到院子中的那塊大磨石,又哧哧地磨了起來。
趙三哥瘦瘦高高的個子。他比山子大三四歲,是山子家搬到村裏後認識的。兩個人很快就成了好朋友。趙三哥隻上了三年學就下了學,每天背個條筐去山上窪裏割草,每次都用鐮把兒背回來沉甸甸的一大筐青草,交到生產隊的飼養棚喂牛。一大筐草,也就記一分工,頂多一分半工。趙三哥往筐裏裝草的技術很棒,一隻淺淺的條筐,他能裝進去三四十斤青草。那些草往外紮煞著,煞是好看。山子常跟他去西大窪割草。山子割的草,可以曬幹了給娘燒火攤煎餅用。夏天的青草割回來,曬幹了就剩不下多少了。娘說燒飯用它不頂事,沒煙火,但山子還是跟三哥去割草,主要是想跟他出去玩玩。割草時,還捕一些螞蚱,大的讓娘給炒炒吃,或自己在爐子邊上燒著吃,小的就喂了雞。有一回,山子在一條綠草豐茂的溝裏捕了足有一百多隻螞蚱,拿回來喂雞,母雞公雞們一口一隻,吃得可香了。一隻母雞搶吃了一隻,另一隻母雞沒搶到,就狠狠地啄了人家一下。山子心裏不平,過去用手掌打了那隻啄人的母雞的背一下:“叫你叨人家!”打得那隻雞驚叫著跳了起來。
三哥也樂意山子跟著他,正好有個伴兒,在一塊兒說說話。由此,山子跟三哥學會了磨鐮刀,學會了往筐裏裝草,學會了給草打捆。認識了許多的草叫什麼名字,也認識了許多野菜叫什麼名字。還知道了好些農戶家的情況。漫漫西大窪裏,青紗帳裏,時常就他們一大一小兩個半大的男孩子。三哥因整天在外邊割草,曬得臉、脖子、手、胳膊都黑黑的。山子常跟著他出去,很快也曬得黑黑的,看上去跟山村孩子沒什麼區別了。
三哥雖上學不多,但很知禮節,很懂事,把山子當自己兄弟。每當有男孩子挖苦山子,他就出來護著。有一次,一個男孩子又說山子是“吃國庫糧的寄生蟲”“小地主崽子”。三哥把眼一瞪:“你小子吃飽了撐的嗎?狗咬呂洞賓嗎?人家吃國庫糧的,礙著你什麼事了?你有本事也去吃呀!”
堵得那個孩子啞口無言。
還有一次,一個男孩說山子:“你大大憑什麼拿那麼多工資?每天光扒拉扒拉算盤子兒,賣幾張郵票,就拿五十多塊錢嗎?”山子不敢反駁,也找不出什麼理由來反駁。的確,爸爸的工資不但在公社裏最高,在全縣郵電職工裏,也排在前頭。